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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为什么你一开始要说那种话?”小小的屏幕被熊猫大半张脸塞满了,毛茸茸的缝隙里伏黑惠被搂住脖子被迫出镜,镜头另一面的视角聚焦在沙发角落,粉头发的少年低气压地蜷缩成一团。
“就不能拿远点吗,好挤……”
“海带。”
“吼吼,悠仁,在家像老爷爷一样悠闲的样子真逊啊。”
黑白配色的大型咒骸说完这句话,豆大的眼睛突然在镜头里放大,紧接着屏幕闪烁了一下,平板里的画面消失了。
“啊。”野蔷薇淡淡地反应了一声,“挂断了?”
“误触了,更新之后的功能我记得是……这里。”伏黑查看了一下通话状态,手指飞快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摄像头重新打开了,两人一熊的脸出现在刺猬头身后。
“腌鱼子。”
“真是的,我就说了拿远一点了。”
“我是panda,不懂人类的机器。”
伏黑把平板立在茶几上,确认大家都能出现在画面里后,透过屏幕扫了虎杖一眼,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应该也不至于沦落到要被赶出家门的地步吧?”
一旁的野蔷薇脸撑着桌沿,闻言甩甩手:“伏黑,那一听就是这家伙在夸大事实……”
“的确,听新田小姐描述,立花小姐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可是再怎么说,一般听到那种话还是会生气的吧。”熊猫说。
有关为人处世方面的指控是相当严肃的,更何况是从亲近的人口中听到,换作是谁,内心都会五味杂陈的。
“是……”虎杖悠仁在电话这边垂头丧气地答道。
奈奈子不是会和人据理力争的类型,生气闹别扭的时候,倒是很会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可这次不一样——
“随你怎么想。”
伴随着这句话的疲惫感,骤然划开了线,像是懒得辩驳,又或是早就将他和什么别的人归作一处了,所以一点意外也没有的,连应承敷衍的词句也说得坦荡。
“或许话本身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一句回答而已。”伏黑惠斟酌着安慰道。
“是吗……”
“也可能是碍于个人素质”野蔷薇说,“比如她本来想说的是'滚开'之类的话,考虑到你的自尊心才用了现在的说法。”
“大芥?”
“嘛,总之悠仁是打算去道歉的吧?及时反省,认真向对方说明再取得原谅……虽然听起来容易,但人们好像总是把这样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棘手。”熊猫一脸智慧地进行了总结。
虎杖把埋在膝盖里的脑袋抬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
道歉当然是必要的,是他说错了话,奈奈子会生气也是理所应当,可是,要怎么向她说明呢?
关于他会说出那些话的理由。
“所以啊,我们从一开始就好奇了……”
一个人做出的不同往常的行为,原因也许是一时冲动,但那样的话,以虎杖悠仁这小子比任何人都要直白坦诚的个性,这件事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
在意识到言行偏离正义正确,对他人造成了伤害那一刻起,这个人就会认错或是想尽办法请求原谅了。
即使是会因为不能使用雷鸣火焰炸弹摔而沮丧的、最年少意气的、最靠近热血漫主人公的、最有资格任性孩子气地挥霍青春的时期,出于自尊心对犯下的错事置之不理,迟疑胆怯而无法开口的情况,也绝不会出现在虎杖悠仁身上。
让他犹豫不决的必然是别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所有符合条件的联想里最有可能、与之关系密切、异常又无法宣之于口的……
钉崎野蔷薇转过头和熊猫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里品出了些微妙意味。
将这件事判定为简单家庭纷争的人只有伏黑惠,打开备忘录确认过行程后,他随口问道:“说起来,不是说今天是聚餐日吗?其它人呢?”
“真希说会来,现在……”熊猫想了想,“大概还在任务中。”
“那出发时间改成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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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出家门的确是夸大其词,没有争吵,说是冷战似乎也不够确切,非要定义的话,初始大概也就是饭后散步的活动被取消的程度。
危机感是逐步递增的。
餐盘边落下的莹莹水珠,处理干净的厨余垃圾,间歇补满水的茶壶和准时准点的关门声……
一切在排除虎杖悠仁这个人的前提下,开始变得井井有条……
结束和同伴们的通话后,虎杖翘着腿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在播奈奈子常看的观察类节目,主持人用地方话随机采访路人,笑点很密集。
录播的显示灯孤独地亮着,唯一的观众视线却虚虚地聚焦在天花板上。
照理说,他应该觉得欣慰才对,和他离开家时预想的一样,妹妹成长成了独挡一面的样子。
那时候他站在仙台站站内的黄色警戒线外,看着列车车窗把故乡的景色分成散落的块状,心里想的是,奈奈子那样坚韧的心性,就算他不在身边,也一定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学校那边也答应会派人看顾她,远离危险源,过相对安定的生活,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结果也如他所想,奈奈子做什么都会很好,她从事喜欢的工作,知道很多他不懂的东西,有真心相待的朋友……
所以,
再见面的那天晚上,她很意外。
虎杖悠仁已经是立花奈奈子生活以外的人,她不再需要他了——那时被他刻意忽视的念头,此刻终于如雾气散尽后的镜子那般,无比清晰的照出了这段关系真实的样子。
什么欣慰,什么最好的安排,根本是巨石塔里最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他委屈得想要踢被子了!
凭什么啊……
总是被一同提起的名字,并排走过的田间小路,一起喂过的那只叫小橘的猫,明明已经是唯一了,怎么……突然就没有他的位置了呢?
想到这,原本平躺在沙发上的咒术师翻了个身,愤愤把脸埋进了抱枕里,柔软的布料贴着下巴,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那天奈奈子给他系的围巾,好像也是这个味道。
回忆里的画面自带了温度,毛茸茸的痒意好像仍在颈侧,少年的耳朵动了动,意图捕捉属于那一刻的声音,可耳边什么都没有,放送的音量盖过了一切。
先是疑惑,而后失落,大脑有一瞬间的混沌,虎杖把抱枕往怀里塞了塞,撑着下巴盯着沙发的边缘看了一会儿,繁杂混乱的念头团成乱麻,鬼使神差般地,他又缓缓弯腰凑近,像是想要确认回忆中的画面是否真实……
暖黄色的绸面无意识划过下唇,然后是脸侧,周围的光线逐渐变暗。
喀嗒——
门锁转动的声响对应上某一拍的心跳,他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转向楼梯口,怀里的抱枕也“噌”地一下脱了手。
“我没想闻……!不是……”
解释的话对着空荡荡的楼梯,那里连道人影也没有。
做贼心虚的羞耻让血色迅速蔓延了上来,虎杖悠仁耳后通红一片,慌乱之余,电视的音量反而被调小了,他屏住呼吸去听楼上的声音。
她刚才应该没听到吧?
老旧的木地板发出窸窸索索的挤压摩擦声,有一扇门似乎被轻轻带上了,脚步声在往浴室的方向移动。
说不出原因,但虎杖就是能知道那是奈奈子的脚步,凭借着这点声响,他甚至能想象此刻她脸上的神情,比平常要重一些,比买到喜欢的布丁后走在回家路上时要慢一些,一开始很果断,中间轻微的停顿代表犹豫和迟疑……
咒术师灵敏的五感用在这里似乎已经偏离了正派,但是否能将其归类为一己私欲的放纵行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虎杖悠仁本人知道。
他对那种时时刻刻跟在妹妹身后,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兮兮的妹控角色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还有……偷看并扔掉对方收到的情书什么的,真的不算是窥探女孩子**吗?
就像是在过去他不被允许进入奈奈子的房间那样,虎杖悠仁的确建立了有关这方面的认知。
可奈奈子现在不只是奈奈子,还是需要他时时刻刻关注的名为立花奈奈子的任务对象,作为执行人,这样的行为当然不能算是不正当,而且,她也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
一个个看似充分的理由成了小小的依仗,虎杖听见偏角阳台的门发出吱呀一声,锁扣带动门栓,生锈的金属内部传出滞涩的弹簧音。
低低的、柔和的、带着礼貌般的疏离,属于奈奈子的声音逐渐被掩盖在门后,透过缝隙,穿过腐朽木板被蛀出的虫洞,抵达耳边的只言片语引发了好奇心。
是工作那边来的通话吗?
距离太远了,话语里夹杂着风声,他只依稀听见奈奈子轻轻地应了一声。
熟悉的,自然而然的,像是叹息一般的回答,像是过去无数次他们闹别扭之后,他道歉,于是她也就这样别开视线做出回应,然后他们和好。
回过神来的时候,泛着冷光的彩绘玻璃已然映出了自己的影子,锁芯被轻轻拨动,大片夕阳晕染过的残照一寸寸攀上少年的裤腿,阳台的栏杆上鸟雀惊飞。
奈奈子听见动静,回过身看他,她今天穿了一件长至脚裸的深蓝色裙子,上半身裹着毯子,披着发,逆光将女孩子的发尾抹成与其瞳孔别无二般的琥珀色。
打来的电话在一分钟前就结束了,奈奈子背过手,视线落在他肩膀上,脸色很冷,但开口的语气有些软,像是撒娇。
“你,明天有空么?”
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失误、冲动这类的词用在他身上无不合适,吵架多半也都是他的错,如果要虎杖悠仁在世界上选出唯一一个可以代表绝对正确的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喊出她的名字。
所以像这样,态度软和下来,又有几分不服气似的铺垫台阶的话,他几乎不曾听过。
虎杖有一瞬间被她眼睛里含着的情绪蛊惑,整个人都呆呆的,下意识地答,“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你说什么……”
“我们去挑礼服。”
我更新啦(疯跑,跳跃,大跨步,像猴子一样爬上树,摘下芭娜娜,荡来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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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巨石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