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时已不算早了,芫花回了后院,打了一盆热水沐浴,她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上了新的寝衣,一件雪白的寝衣,做工不算太精细,针脚也马马虎虎,但这是她自己绣的一件!
她还往衣上绣了不像狐狸的狐狸绣纹。
寝衣在穿之前洗过,蕴着皂荚的甜香气味,裹在被子里,人身上的热温与皂荚的味道混合,阵阵温香萦绕全身,仿佛将整个人都包裹在香气之中。
芫花闻着闻着,睡着了。
再有意识时,是福德敲响她的门。
“芫花,快醒醒!”福德着急忙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芫花探出被子,睁开半只右眼,窗外天都没亮呢,她不满地嚅嗫,眼皮沉沉,又把被子蒙过了头。
“好……困……”芫花眼皮全闭,又睡了过去。
福德晓得芫花这是又一脑袋昏睡过去了,心里着急,便开始用力拍门,“督公貌似又发烧了,可他又不让人近身看到底发烧没,你快去瞧瞧!要真是烧到明个儿,定是要出事的!”
“砰砰”的拍门声震耳,芫花两手抱着枕头堵耳朵,可还是听见了些许关键字眼儿,烧太久,会死的。
拍门声太大,吵醒芫花之前,隔壁的允暖先起了,她一起,郑醅也起了。
郑醅坐在床上,肉嘟嘟的小手揉眼睛,很是奇怪地问允暖,“允暖姐姐,这是怎么啦?”
允暖也被吵得睡不着,她摸了摸郑醅的头,穿鞋外走,她刚走到院子,就看见了院门处月洞门熟悉的黑影,她一愣,随即提着裙子往月洞门跑,甚至忘了自己是趿着鞋子,没跑几步,遭鞋子绊脚,上半身前栽,黑影发现她要摔了,看上去要朝她而来,可只是迈出脚,没走。
“坏允暖,看路。”芫花一把扯住允暖的胳膊,将她拉正,芫花看了看允暖,又看向月洞门,然而月洞门处早就没了身影。
允暖缓过神,拍开芫花的手,哼一声,“要你扶!穿这么少,又去勾引郁大人,啧啧,臭狐狸精。”
本来没想去搭理郁决的,只是过去看看郁决死没死,允暖一说,芫花顿时来了气,她嬉皮笑脸,“你说对了,我这就要去!”
郁决瘫在罗汉床上甩狗尾草玩,芫花一直没过来,大抵是没被骗到,他觉得无趣,脑袋越发的昏沉重。他神情恹恹,就差阖眼睡着了。
于是他真的睡着了,只不过没睡沉,手边细小的晃动都让他察觉,他缓缓睁开眼,发现一只白狐狸伸爪子,正刨着他手里的狗尾草。
狐狸刨得认真,爪子不时还要张开,试图抓住狗尾草,而悬在半空的狗尾草灵活,她根本抓不到,狗尾草没有规律地摇晃,狐狸爪子就跟着没有规律地刨,她两只乌圆的眼放大,全神贯注地凝着狗尾草。
“嗷!”狐狸始终抓不住狗尾草,不高兴地叫唤出声,太过专注,导致这只玩草的狐狸没能发现执草的人已经醒了。
郁决盯着狐狸,手腕微动,刚要抓住狗尾草的狐爪扑空,然后又是狐狸不满意地嗷嗷叫,尾巴也逐渐甩起,郁决想了想,狐狸摇尾巴,大抵是高兴的,至少是兴奋的,不至于无聊,总之不是真的生气。
指尖稍微内压,狗尾草摇曳弯晃,狐狸爪子够不着了,四条腿便跟着动起来,左跳右跳去扑草。
芫花越玩越急,又越玩越不服,起先是觉得狗尾草摇来摇去,刨着挺好玩,到后来变成挑衅她的蠢猎物,它东倒西歪的好像就在说,“狐狸,有本事抓我啊!”哪只狐狸受得了一根草这样挑衅!反正芫花这只狐狸受不了。
芫花摇摇尾巴,扑向近在咫尺的狗尾草,刚要扑到,它忽然上移,芫花也跟着跳,它又后退,芫花打足了劲儿,一下子前扑。
扑面而来是雪白柔软的衣料触感,天盟山上花草的气息也紧随其后,肉垫下是硬邦邦的,狐脑瓜抬起来,发现自己趴在郁决身上。
芫花变了人,姿势便从一只狐狸趴在身上转为跨坐在了他身上。
变成人的第一件事,芫花抢走了郁决手上的狗尾草。
抢完狗尾草,芫花要下来,腰间却缠上一双手,将她整个往前带,差不多贴着郁决的胸膛了,芫花动了动。
郁决的声,又暗又哑,像是真的病重,"芫花,我真的很冷,还很难受,你摸摸我就知道了。”
夏日衣薄,寝衣更薄,轻薄的一层,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衣外的温度。衣外,腰两侧的手,冷得像结冰,如若不是今日感受到,芫花是不会相信有活人身体的这么冷。
“郁大人,你真的不打算找个医官给你治一治么?”芫花真挚发问,连挣脱都忘了,也忘了方才狗尾草被人为的拿来逗了她半晌。
可郁决没忘,他上身小幅度地前倾,将头虚放在芫花的肩侧,靠着她的脖颈,“不管用。”他一只手撤出来,牵芫花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
额头,竟也在发凉。
芫花怀疑是自己的手也冷,所以才会摸着冷,她推开郁决,带着又惊又疑的目光,双手捧他的脸,让他抬起头,用自己的额头触到他的。
紧密相贴的头,芫花长睫的扇动挠着郁决的的眼,牵起一片痒,触碰的鼻尖,两人的呼吸不自觉地混在一起。
郁决没想到芫花会这样试温度,本就昏昏沉沉的头,变得更重了,周遭一切都眩晕,狐狸精圆圆的眸,透红的雪腮,似乎勾去了最后一缕魂魄,她身上皂荚的气息,淹没了他。
“哎,哎,郁大人,督公,郁决,欺津!别昏过去啊,大晚上的没医官啊!”
狗尾巴草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直到第二天,它还躺在罗汉床下。
“督公胃寒脾冷,心血虚弱,正因平日少食,作息混乱,亦有心郁的缘由,咳疾已有许多年了罢?不过不必担心,不是肺痨,可若咳嗽凶震,难免伤身,乃至威胁性命。昨夜是低烧昏了过去,处理得及时,不至于越烧越严重,待督公醒后叮嘱其按时用药,饮食规律,慢养着,状况会好一些。”
福德点头,“好,麻烦颂大夫了。”
颂筠涣笑着摇头,从床榻边起身,写了一张药方,从医箱中取了些药材分配好,有一味丸药单独分了出来,其余的捆成三扎,麻绳系好,“我这里带的药不多,只够这么点,医堂里只我与祖母营生,实在没有空闲送药过来,还请两位跑一趟,去药铺抓些回来,我们的医堂,寻常药铺,皆可。”
芫花想起身去看药方,但手被拉着,走不了,只能坐在床沿,她朝床上看了眼,郁决躺在那儿一动不动,面容孱弱,嘴唇的颜色本来就淡,一生病,几乎全白。
昨夜他昏过去,甚么意识都没了,唯独还记着把她的手抓住,这么一抓,抓到天亮。
直到现在,芫花都没办法完全拢外衣,外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一只胳膊穿进去,一只胳膊露出来,甭提多奇怪了。
福德偷偷瞄了眼两人紧握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甚么都没说,送颂筠涣出府。
待两人走出寝屋,入了抄手走廊,颂筠涣才小声开口,有些犹豫,“福德大人,夏日低烧属实少见,督公若一直这样身子差,怕是会被日常公事压垮,您多注意些。”
在东厂做事,哪一个不是身手好行动快的,平日里的活儿大多也累人,动辄杀人见血。世上有东厂练阴功的说法,郁决常病,也不免落了话口,说他是练阴功走火入魔,反噬其身。
至于东厂到底有没有练阴功,怕也只有郁决自己知道了。
芫花抽手,抽不出来,郁决始终抓着她的手,力气大到不像昏迷,可他确确实实昏过去了,芫花叹了口气,把福德煎好的药单手喂给郁决,那粒药丸是喝完汤药最后吃的,芫花闻了闻,又苦又辛,比昨个儿听到俩丸子还想吐。
福德走前带上了门,虽说天不冷,但听了颂筠涣的话,也不敢再叫郁决受风,将窗一起关上了,安静的寝屋,呼吸声都微弱。
福德出去后,恍地记起昨个儿郁决回府很晚,他没有叫醒他,是自己烧的水沐浴,可后半夜郁决昏过去了,福德就不大确定浴桶的水倒了没,他去检查了一道,以防后头麻烦。
水已经倒了,浴桶里一点水都没有。福德放下心,正往外走,不经意转头,炉灶旁的柴堆,竟和前天的数量一模一样。
芫花一夜没睡个好觉,前半夜遭福德叫醒,后半夜拖着郁决回床上躺着差点没累死狐狸,她现在连去抓狗尾草的精神都没了。
清晨的雾气从窗的缝隙钻进,独有的清新能叫休息足够的人清爽,也能叫困意绵绵的人更倦。
芫花打了个哈欠,眼里浸满水,刺痛干燥的眼,芫花拧眉,很不爽地瞪郁决。
想打他一巴掌,他可够欠的,自个儿难受也就罢了,还硬要带上她一起难受。
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一巴掌扇下去,落了三根红指印,郁决的眉头动了动,他的头无意识地偏向,直抵在坐在床沿的芫花的大腿外侧。
芫花张大嘴,又是一个哈欠,她都没精神再去讨他了。
杏眼里的圆珠子慢慢挪动,瞥向床内侧。
他总爱抱着她睡,被子也就大,盖得下两人,抱着她,似乎成了习惯,床内侧永远都被他留出来一块,像是特地留给她的,空荡荡的床内侧,柔软的床垫褥,轻薄的蚕被,一切都在大声又热情地呐喊,劝说芫花。
芫花的目光又移到被拉住的左手,郁决用右手拉着她,连这样的动作都刚刚好,方便她躺进去。
眼皮打架得厉害,芫花还是没忍住。
“我只是困了,是你不让我走的,不是我想躺在这儿,你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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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