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阿稚睁开眼睛,看见了漆黑的夜空,星子闪烁,夜空辽阔。
这是在宫里从来没体验过的风景。
她一动不动,叫道:“赫连春。”
“怎么知道是我?”
梁阿稚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他们处在一栋酒楼的屋顶上,赫连春喝着酒,正在欣赏着底下京城的夜景。他们身处高处,无人能发现他们。
梁阿稚慢慢坐起来。
初春清冷的风吹过面颊,吹起她的头发,让她清醒了很多。
她轻声说:“除了你,还有谁会带我来这里。”
赫连春放下酒坛,遥望着远处,闻言笑笑,没吭声。
梁阿稚想起什么,问道:“马场还开着吗?”
赫连春淡漠道:“公主,有没有人教过你,再想进步也不能急于一时?你再练下去,就会因为脱力而死。”
梁阿稚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她的外伤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脏腑承受不了。
她想起上次他给她的药——导致她昏迷,却让她恢复的药。
她静默一瞬,问道:“你不是给我吃了毒药吗?”
赫连春眯眸冷笑,“我有说过那是毒药吗?”
梁阿稚一愣,是,他从没有说过那是毒药,是她自己凭借着吃药后的反应判断是毒药。而他甚至说过了,那是能让她活久一点的药。她却私自把他的行为标明了好坏,没有任何证明的情况下。
她这种做法,和宫中那些有眼无心的人有什么区别?
梁阿稚心中洋溢着复杂的情绪,说:“你这个骗子。”
不是口头的骗子,是行为的骗子!
赫连春慢悠悠地饮着酒,没理会她。
梁阿稚沉默片刻,忽然抬头说,“所以,你以后的话,我都不会相信。”她只会相信自己的心,相信自己内心深处的判断。
赫连春瞥了她一眼,不屑地收回目光,“随你。”
梁阿稚注视了他许久,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忽然问道:“你是赫连春吗?”
赫连春挑眉看她,“我若不是,那你是在和谁说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赫连春懒洋洋地看向远处,道:“你觉得我是吗?”
梁阿稚定定地看了他一瞬,说:“你不是!”
“对。”他顿了一会儿,盈盈笑道,“我不是。”
他如此坦然地承认了他不是,梁阿稚反而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他可是骗子,骗子会这么简单地承认自己是骗子吗?
梁阿稚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藏着太多秘密,看不穿,摸不透。
这代表着极度的危险。可是,不知为何,她竟然相信他!
第一次见面,她是因为不惧生死而不畏惧他,可到现在,她竟然已经因为相信他而与他相处自如。
梁阿稚盯着他,目光复杂。
赫连春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瞥向她,“公主,管好……”
梁阿稚很顺畅的接话:“管好你的眼珠子,如果你管不好,我不介意替你保管!”
这是他第二次见面对她说的话,她一直记得很清楚。
赫连春笑容加深,却是道:“公主,管好你的心。”
心?
梁阿稚一怔。
她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赫连春懒洋洋道:“小心些,千万别爱上我,不然你的下场会很惨。”
梁阿稚笑起来,“有多惨,比我现在还惨吗?”
他认真思索,“也许会。”
梁阿稚摇摇头,“你多虑了,赫连王子,只有鬼才会爱上你。”
赫连春哈哈大笑起来。
他站起身,打了个响指,手中的空酒坛立刻破碎成齑粉,随风飘散成烟。
“走不走?”他朝她伸出手。
“去地狱吗?”
“你敢吗?”
赫连春盯着她,唇边弧度张扬。
梁阿稚伸手,把手放在他手里,却不是和从前一样握拳,而是反握住了他的手。
她说:“带我去春风楼吧。”
赫连春眯着眼,说:“公主,决定去哪里似乎是小王的权利,不是你的。”
“你本来不就是准备去春风楼吗?”她笑看着他,“难道我说错了吗?”
赫连春笑了声,不再多言,握住她的手。
他们来到雀楼。
不知是不是赫连春有意的,这一回,他们刚好出现在一根柱子后,木柱遮挡住了他们。
可这回的情况也和上次不一样,上次这里只有他们,这一次,还有一个打扮端庄的女子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看起来像是一对来这儿私会的鸳鸯。
梁阿稚看见有人,心漏跳一拍,立刻紧紧地背靠在柱子上。
还好他们是出现在柱子后面,不然凭空出现,不得把这两人吓死!
她无声地用眼睛瞪始作俑者,赫连春倒是无所谓的样子,随意道:“这里又不是我的私人地盘,有人上来很正常。”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梁阿稚一惊,捂住他的嘴。
唇上的手柔软冰凉。
赫连春一愣。
他垂眼瞥了她的手,又抬眼看她,但她似乎并没察觉到,只是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他淡淡道:“没必要,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呼吸轻轻喷洒在掌心,酥酥麻麻,梁阿稚反应过来,立刻收回了手。
她听着那两个人传来的动静,觉得有些尴尬。再加上赫连春站在旁边,更觉得无所适从。
这样明目张胆地听别的鸳鸯……不太好吧!
正当她为了缓解尴尬,心里不断念叨着鸳鸯二字,又犹豫要不要捂上耳朵的时候,赫连春的声音忽然响起。
“鸳鸯并不是最专一的鸟。”
梁阿稚一愣,看向他,只见他遥望着天空,声音平缓,“大雁才是最专一的鸟儿。它们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若对方死去,它们永远不会再寻找新的伴侣,只会孤身一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梁阿稚却觉得心头无声漏了一拍。
她躲避开他的视线,假意敷衍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世人都把恋侣比作鸳鸯,殊不知一对鸳鸯分开后也会另寻新欢,这对于曾经相爱过的恋人,不是最大的讽刺?”
赫连春说得笑意幽冷,梁阿稚看着他,忽然道,“赫连王子。”
他瞥向她。
梁阿稚小心翼翼地说,“你是曾经受过情伤吗?”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感慨啊。
赫连春面无表情:“你觉得呢?”
这是什么反应?梁阿稚试探道,“难道……还不止一个?”
赫连春冷笑着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梁阿稚举起双手投降,“没有,没有!”
却又在心里想,看他这样的反应,难道真的不只受过一个女子的情伤?哇,原来妖怪也会受情伤啊。
梁阿稚正想的津津有味,赫连春忽然倾身,靠近了她。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狭长的眼冰冷如霜,盯着她,“如果你继续不识抬举,胡思乱想,我不介意让你亲自试一试。”
梁阿稚一呆。
试一试?
试……什么?
她想到什么,眼神闪躲,不自在地偏过头,正要打个哈哈离开,赫连春继续冷冷地道:“让你也变成一只死去的大雁。”
……
原来是试这个!
她还以为……
谁叫他一直说什么专一,大雁,鸳鸯这种让人误会的词,又说让她试一试,这谁能不想歪?
原来是不介意让她死一死!
这反差也太大了!
梁阿稚原本还可以伪装,此刻却因为想歪了直接窘迫得红了脸颊,为了不让赫连春发现,她飞快走开几步,到栏杆边捂着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到她吹着冷风,不再心跳急促如鼓,赫连春也刚好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
“你不是想来春风楼看那个小女孩?”
梁阿稚一愣,低头看去,只见春风楼灯火通明,彩笼高挂,但除了大门前络绎不绝的百姓,什么都看不见。
她安静地看向赫连春,眨了下眼睛。
赫连春抬手在她面前一挥,一副生动的画面出现在她面前。
只见,那个小姑娘刚结束了练舞,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封信看了起来。看完信后,她郑重地把信收起来,拿起笔在绢布上写字。她的动作虽然笨拙,但眼睛始终都亮盈盈的,充满希望。
梁阿稚说:“看来她已经找到自己人生要追寻的东西了。”
赫连春淡淡道,“你为她做了好事,她却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你甘心吗?”
“我为她做了好事?”
“那日是我让老鸨买下她。”
梁阿稚一愣,看向赫连春。那也是他做的好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慢慢的,梁阿稚明白了。
如果不是为了刁难她,他也不会一时兴起让老鸨去救人。
因为她,那个小姑娘才免于祸患,可是,不仅是那个小姑娘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梁阿稚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
赫连春垂眼看她,以为她哭了,正要走近她,没想到下一刻她猛地抬起了头,亮晶晶地看着他。
“明明是你做的好事,你为什么不承认?”
赫连春冷淡道,“我从不做好事。”
梁阿稚却用清明盈亮的眼睛盯着他,“我说过你是个骗子,你的话不可信,所以,我只相信我的心。你分明可以用其他方法刁难我,却用了救人的方法,你其实是想救人的。”
她顿了顿,又说:“那老鸨是好人,你也是!”
赫连春语气幽冷,“说够了没?”
什么?
梁阿稚一愣,壮着胆子道:“没,没说够。”
话音才忐忑地落下,一股劲风忽然袭来,她被劲风一卷,竟然整个人飞出雀楼,从空中直直地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