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会三年一度,每当到赛马会,各国都会派人前来安朝参赛。
天下四足鼎立,除了安朝,实力从高到低排行为:若境、喙山、远岐。
赛马会的盛大,不仅仅是因为是习俗,还因为赛马会关系着未来几年间国家的关系。
上一个赛马会,安朝输给了若境和远岐。
输给若境不丢人,若境地处草原荒漠,是个彪悍的马上民族,论马术无人能敌。但输给远岐……这个虽然神秘但不太起眼的国家,梁安帝感到十分郁闷。
于是这一年,梁安帝势必在赛马会赢回面子。他不仅怂恿朝官,还在民间广招马术人才,并且允许公主、郡主、官眷等女子习马。
这举措,还一度掀起了平民习马的热潮。
赛马会在安朝的京城举行。要习马,就得有马术训练场。为了男女之防,梁安帝分开设置了男子、女子训练场。
女子训练场上,此刻正是一片如火如荼。
梁明珂和云真郡主、香君郡主等人正在习马。
云真郡主最厉害,策马跑在最前面,笑道:“你们太慢了!”
香君郡主马术比较差,却不服气地说:“你别小瞧我,我很厉害的。”
梁明珂悠悠道:“是啊,至少我们会骑,有的是人想骑还没机会呢。”她只要想起来今天早上路过梁阿稚宫门口炫耀后萤声那难看的脸色,就觉得舒心。
父皇宠她,让最好的马夫教她骑马,她那个卑贱的妹妹还没机会骑呢。
云真郡主忽然遥望着一个方向说:“那个新来的女子是谁?是哪家官眷吗?我怎么觉得好眼生。”
梁明珂也停下马转头看去,可当看清那个少女是谁,她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她怎么会来?”
父皇怎么可能让梁阿稚来?
远处,梁阿稚被一个马夫带着走到一匹马面前,看那阵势,竟然和她们一样是来学骑马的。
梁明珂怒道:“去,把她给我赶出去。”
侍卫们唯唯诺诺地应声,过去驱赶梁阿稚,却被侍卫长拦了下来,呵斥一通。
他们又灰溜溜地回来了,回禀道:
“明珂公主……是皇上让八公主来骑马的。”
梁明珂难以置信。
“什么?是父皇让她来的?”
云真郡主奇怪地看了梁明珂一眼,“那少女是你妹妹啊,怎么都没见过?不过,既然是你妹妹,来习马很正常吧。”
梁明珂像是吞了苍蝇一般有苦说不出。
她总不能说梁阿稚身份卑贱,不应该来吧?那不就是说父皇也卑贱了?她还没那个胆子。
梁明珂有苦难言,只好在心里恶毒地想,梁阿稚弱的很,说不定没一会儿就会被踩在马蹄下丢了性命……
这边,梁阿稚听完侍卫的介绍后,慢慢伸出手,握住马绳。
教她骑马的是赫连春的一个侍卫。她不知道赫连春用了什么办法让父皇同意,但赫连春考虑得很周到,可能是知道这里的马夫会被收买不教她,所以指定了他自己的人。
梁阿稚对赫连春更看不透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侍卫看她发呆,以为她害怕,笑笑:“公主,这马很温顺的,您别害怕。”
梁阿稚看着面前鼻子喷气、乱踏步的马,沉默了一瞬,有些自嘲——她真是异想天开了,自己身体弱成什么样都不知道,竟然敢来骑马。
侍卫见她犹豫,试探地问:“公主,您还学吗?”
梁阿稚心道。
当然学。
怎么不学?
她要为自己和萤声争一次,就算头破血流,她也要试一试!
“我学。”梁阿稚用力地攥住马绳。
她开始在侍卫的指导下,开始学习怎么上马、怎么保持着不掉下来……
日头一点点偏西。
终于,梁阿稚鼓起勇气,攥紧马绳,试着跨步上马。
幸运的是,她一次就坐上了马背,不幸的是,马一点都不配合。
梁阿稚死死抓着缰绳,被晃的摇来摇去。
最后,马躁动地跑出去。
好在才刚跑起来梁阿稚就被甩下了马,没有重伤。
侍卫看见她趴在地上,也不去追马了,先过来搀扶她,“您没事吧?”
梁阿稚被搀扶起来,只觉得手疼的发抖。
她捂住伤口,脸色苍白,却云淡风轻地笑笑说:“没事,再来。”
侍卫立刻说:“属下给您换匹温顺的马。”
梁阿稚摇摇头,看着远处被其他侍卫拉住的马,“不用,换马不容易,我不想麻烦你们,就这匹吧。”
侍卫讶异地看着她——若换作其他女子,现在早哭着说不骑了,就算坚持骑马,也会让人换一匹小马来骑。可她竟然……
侍卫忽然开始理解,为什么赫连王子要为了她向安朝皇帝说情了。
这回,侍卫真正开始用心地教她骑马。
梁阿稚吃了点东西,休息了一会儿,就准备再次上马。因为有了经验,再次爬上马时熟练很多,她紧紧抓着缰绳,尽量伏低身体,让自己与马背靠近,慢慢的,她逐渐可以保持平衡,骑着马走动。
不远处,香君郡主震惊地道:“她居然这么快就能骑马走了?”
云真郡主也诧异地看着梁阿稚,说道:“这公主天赋不错啊,想当年我刚骑马的时候,练了三日才会上马呢。”
梁明珂面无表情道:“那是因为云真你年纪小,学得慢很正常,她都多大了?”
香君郡主看向梁明珂,笑嘻嘻地问:“那明珂公主,你学了多久才会上马啊?”
这话顿时戳痛了梁明珂——她可是学了整整一个月才上马的。而且真要论起来,她学马的年纪比梁阿稚大。
梁明珂脸色难看道:“关你什么事?你还不会自己骑呢!”
香君郡主生气了,扭着头到一边去,不理会她了。
这边,梁阿稚骑着马,感觉自己逐渐掌握到了骑马的技巧,可突然,她觉得胸口一阵疼痛袭来,翻天覆地的淹没她。
侍卫眼尖,看她脸色苍白,立刻道:“公主您怎么了?”
梁阿稚想摇头,可逐渐困难的呼吸让她手脚发软,忍不住用力抓住缰绳,不让自己掉下马。
却一不小心抓痛了马。
马尖锐地嘶鸣一声,跑动起来。
侍卫大惊,立刻叫来其他侍卫一起四面环绕,准备包围拦下马。
梁阿稚试着安抚马,却被甩得头晕目眩,终于力竭,再拉不住缰绳,摔下了马。
这回,她趴在地上好久都没起来。
侍卫大惊失色,连忙去查看她:“公主,您没事吧?”
梁阿稚脸上都是杂草和血痕。
好在她还有一些神智,喃喃道:“手……”
侍卫把她扶起来,判断她的手折了,肃容说:“属下给您请大夫!”
马场有专门治疗外伤的大夫,给梁阿稚简单处理后,上下扫了她一眼,“公主,您的手折了,短时间是不能再骑了,您还是回去休养吧,别再来了。”
说话时,他眼中掠过一丝不屑。
梁阿稚低着头,平复着不适,没说话。
侍卫不忍心道:“公主,没事的,您已经很厉害了,才这么点时间就能上马了,比女子……不,比很多男子都要厉害了。只是今年时间仓促,您来不及学。只要好好准备,三年后的赛马会您肯定能参加了。”
三年后?
梁阿稚自嘲一笑,忽然说道,“是赫连春让你来教我骑马的吗?”
侍卫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曲朔。”
“赫连春有说让你什么时候教吗?”
曲朔愣了下,“赫连王子只说让属下教您,其他没说。”
“那就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教吗?”
曲朔没明白她想说什么,点头道:“是。”
“谢谢。那两日后的上午,我们在这里见。”
曲朔明白了她的意思,震惊道:“公主,您还要继续练?可您的伤不可能那么快恢复!”
梁阿稚摇摇头示意没事,“我回去了。”
她一身灰尘,脚步蹒跚,用完好的手扶着被包扎起来的手,一步步地走出了马术训练场。
大家都看着她,却没有人帮她,大家都知道她是不受宠的公主,靠近她就是靠近麻烦。
梁阿稚告诉自己无需在意,却仍是忍不住黯然。她独自一人穿过一条条宫道,在太监和宫女怪异的目光中,走回了自己的宫殿。
萤声被叫去干活了,宫殿里冷冷清清。
梁阿稚很累很累,身上更是被人揍过一样痛,可她不想休息。她像以前无数个日子那样,走上台阶,坐下来吹风。手很疼,她却仿佛麻木了,一动不动。
“才去一回,就气馁了?”
含着笑意的话语忽然响起,梁阿稚抬起头,看见男人一袭白衣,支着一条腿,风流潇洒地坐在围墙上。
不知为什么,她想拿话刺他:“关你什么事。”
男人挑眉,“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忘了是谁帮了你吗?”
“是赫连春帮我,可不是妖怪帮我。”
男人无所谓地一笑,倒是没说什么,注意到了她的手:“手摔折了?”他了然,笑意加深,“看来你很拼命。可是凡事不是只要努力就有收获的,公主,骑马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知道。”
男人笑容不变:“那你还打算继续吗?你看起来状况可不太好。”
梁阿稚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骑马摔了很多次,头发乱七八糟,沾满了杂草,身上都是灰尘和泥土,胳膊上还有血。最重要的是,她的脏腑很难受!
梁阿稚捂住嘴巴,咳嗽起来。
她很清楚,自己本就不适合这种剧烈运动,以她这样的体质,几乎是用命骑马。
可她不想服输!
梁阿稚咽下喉头的血,微笑如常地说:“当然继续。”
当她咳嗽的时候,男人始终表情不变。当她说要继续,男人才颇感兴趣的往前探了探身体,问道:“真的吗?你就不怕哪天从马背上摔下来,再也爬不起来?”
梁阿稚没回答。
很久以后,她深呼吸了口气,抬头看向他:“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讨厌?”
男人不怒反笑,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梁阿稚冷冷盯着他。
男人笑眯眯地看向她,朗声说:“梁阿稚,你现在终于像个活人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也是她第一次反应过来,一直平静如死水般的她竟然对别人生气了——还是一个帮过她的人。
梁阿稚如被惊醒,愕然许久后,沉默了。
是啊,她一直以来都太平静,但其实这种平静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并不匹配,年纪轻轻的人,却和腐朽的老人一样沧桑,这怎么正常呢?
而她方才对他的敌意,才像个正常的人。会高兴、会生气、有血有肉的人。
梁阿稚心中掠过一丝很奇怪的感觉。
她扭开头,冷漠地说:“我很感谢你帮我,可你激我有什么用?我心境苍凉,是因为我的身体也破败如老人,即将走向终结。说不定我会如你的意,有朝一日从马背上摔下来,再也爬不起来。”
“那如果是这个结局,你还会继续练习骑马吗?”
“会。”
“哦?”男人很感兴趣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我想这么做。”梁阿稚道,“老天若要收回我的生命,我无法抗拒,可我想做什么,由我自己做主。”
“那你之前为何?”他指的是她之前的躺平。
梁阿稚淡淡道:“那就得谢谢你了!是你让我知道了原来我以为的为他人好并不是那样,所以我要做出改变。”
“看来那天雀楼上,你的乐观不是假的。”男人嘴角噙着笑,“我还以为你是装出来的……”
梁阿稚打断他,“赫连王子,你的风凉话说完了吗?我很感谢你帮我。但是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赫连春挑眉反问道:“赫连王子?你不是说我是妖怪吗?”
梁阿稚盯着他不语。
“好吧。”赫连春举手投降,笑着叹息,“公主,小王很佩服你的勇气,所以我愿意帮助你活久一点。”说着,他跳下围墙,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沁人的花香扑鼻而来,是他身上衣裳的味道。
他颀长萧然的身姿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掌心躺着一颗药丸。
“这是什么?”
“让你活久一点的药。”他含着笑低说道。
梁阿稚面无表情,抬头看着他。
他也回视着她,眼睛如同墨玛瑙般摄人心魂,诱惑着人想要深陷进去:“怎么,不敢吃吗?”
梁阿稚不再犹豫,接过药丸咽了下去。
赫连春一直微笑地看着她,俊美的容颜让人心旌摇动,让人不由地联想到有毒的罂粟花。
看着她不假思索地吃下药丸时,赫连春短暂愣了一瞬。
但很快,他含笑挑眉。
他的神情很奇怪,梁阿稚心道不好,可这个念头才一闪而过,已经来不及了。
她开始觉得腹中剧痛,额头沁出冷汗,逐渐的,痛苦加剧,她再没了力气,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赫连春骗了她?
这是毒药?
赫连春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蹲下身,替她撩起汗湿的发,笑道:“公主,这是小王教你的第二堂课。千万不要随便相信别人,记住了吗?万一别人真要害你呢?”
“你……”梁阿稚心中满是被欺骗的怒火和悲怆。可她说不出话,只能蜷缩起身体,用尽力气去抵抗痛苦。
赫连春哈哈大笑着,丢下她,跃上围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