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难驯 第2章 第 2 章

九重天，玉京台。

“你这妖畜，还不知罪？”

天帝灵吾高坐于台上，冷看向被重重锁链定在刑台的狐妖，长须白眉不怒自威。

此话一落，倒是将在场里三层外三层的天兵天将吓得魂飞魄散，匆匆卸下兵器，跪伏于地，求天帝莫要动怒。

而那狐妖，却看戏一般，微微扬颌，眸子淡淡睨着眼前恨不得要生吞了他的这些人，他轻笑一下，不小心牵扯到身上的伤处，于是他隐忍着痛楚，咬着下唇，眸子里的杀气一闪而过。

“我等不了了！要杀了这孽畜！”

从天兵之中冲出来一个面容黢黑的老头，呲着一口白牙，恶狠狠地扑向狐妖所在的位置，“你这天杀的孽畜！烧我仙府，毁我仙草，伤我爱徒，此番滔天罪行，就算将你剥皮抽筋，也死不足惜！”

说着，老头从手里变幻出一只金色长鞭，重重甩在狐妖身上，狐妖原本鲜血淋漓的身体又开始往外渗血，衣物也碎进了皮肉里。

可这只狐妖却不知疼痛一般，虽面容被血浸染大半，却还是笑着，似是刻意挑衅一般，惹得老头又要抽出一鞭子来。

“星君，太阴星君万万不可啊。”芒星大将军一把将老头拖住，“杀只狐妖是没什么，可这只狐妖是上神的爱宠，若是因此惹怒了上神，这后果不是我等能承担得起啊……”

“惹怒上神？这只狐妖做了这般伤天害理之事，罪当凌迟！就算是上神来了，陛下也要为我等做主啊！”

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一群面容熏的黢黑的老神仙，抱在一团痛哭流涕。

灵吾眉头皱成一团，小声催促身旁人，“巫眠人呢？快让她死过来。”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这上重天的景致确实比那荒山好多了。”

众人应声纷纷看去，此时不合时宜吟诗作对之人，正是巫眠。

芒星大将军脸色阴沉着挥手，天兵瞬时让开了一条路。

巫眠原本同伯元慢悠悠走着，瞧着众人均是要将她撕了一般的神情，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飞快行到灵吾跟前，行了个礼。

“主人……”刑台上的狐妖忽而眼神突变，一双狭长桃花目楚楚可怜盯着来人，声音沙哑轻颤，“主人……救我。”

他这副神情又惹怒了一众仙家老头，“你这只狐狸精，还敢求饶？眼下你犯了此等大错，上神定然会秉公处理，诛你性命！”

巫眠不敢看向刑台上那人，此时他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只那一双落花流水般的眼眸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

她这一路过来，上重天亭台楼宇皆数尽毁，原本仙气袅然的仙家洞府，一片残垣断壁，就连云层也混杂了许多烟尘。在她得知这一切都是她家那只小团子做的之后，她差点从九重天掉下去，幸而伯元在身旁拉了她一把，不然她可能真的要成为这天地间第一个摔死的神仙了。

不过，眼下她这处境，未必比摔死好。

“巫眠，这就是你养的仙宠做的好事？”

灵吾方才被这些老头吵得很是头疼，眼下巫眠来了，他恢复往日气定神闲，一副终于将这烂摊子甩出去的模样。

“天帝恕罪，小神这几日忙于人界事务，施露化劫，降妖除魔，引水入渠，前前后后忙活了半月有余，迟迟没有归家，小神这腰伤都复发了。”

说着，巫眠单手撑着腰，皱着眉头眼巴巴地看向灵吾，却见灵吾避开了她的视线。

好啊，灵吾这是打算当个甩手掌柜，彻底不过问此事了？

巫眠心里苦笑几声，转身朝着那群老头道：“各位仙家，是我养的这不懂事的小家伙做错了事，可他毕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狐妖罢了，就算是将他杀了，你们的洞府也修补不回来，何必要多此一举造个杀孽呢？”

“上神这是打算庇护这只孽畜了？”太阴星君踉踉跄跄来到巫眠跟前，眯着眼睛道：“且不说我那洞府如何，单是我府中那片仙草，老仙含辛茹苦，日日夜夜精心呵护了万万日，被他一把狐火给烧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杀之，我心难安。”

“对啊对啊，我们这几日都在外头风餐露宿，有家难回，我等何时受过这般羞辱。”

“上神这般不讲道理，休怪我等不顾上神颜面，今日势必要将这孽畜处死……”

那些个老神仙陆陆续续走上前来找她理论。

“都给我……闭嘴！”

巫眠终于忍受不住，低吼了一句，浑厚的仙力扫荡一片，瞬间玉京台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她闭着眼睛，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手指握成拳头，只片刻她再度恢复了冷静。

“荒山，琼露池水，限期七日，任由诸位去取，以做赔偿。至于太阴星君的那片仙草，本上神在后山手植的那片仙草赔给你，可还够？”

此话一落，玉京更安静了。

太阴星君清了清嗓子，瞧了眼刑台上的狐妖，道：“上神此话当真？琼露池池水，源源不断供我等取七日？”

“自然。”巫眠眉头轻挑，“怎么，若是星君不满那我便收回此话。”

“不不不。”太阴忽而神情大变，和颜细语道：“琼露池百年才得聚满一池水，又怎能供我等取七日而不枯竭？上神怕不是在忽悠我等？”

巫眠不耐烦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而后双手交叠于胸前，“琼露池水是由我眼泪所化，化多化少由我决定，放心，这七日我定会保证琼露池不会干涸。”

“好。今日便看在上神的面上，饶过这只孽畜。”太阴将面上的灰擦拭干净，“小神告辞。”

转眼间，方才闹事的一众仙家匆匆遁去。

伯元担心道：“他们定是着急去取琼露池池水了，上神也真是糊涂，琼露池水可作疗愈也可助修行，莫说取七日了，单取一瓢便价值连城，那些仙家洞府又怎配得用池水来抵？况且后山的仙草也是上神用琼露池水浇灌种植，那太阴老儿的一院子杂草又怎值得上神赔上这么多年的心血呢？”

巫眠皱着眉头制止他，“伯元，你怎么这么多话，吵得我头疼。”

“可是上神，这么多仙家，取七日琼露池池水，您的眼睛受不住啊……”

伯元常年习武，身型健硕高大，此时却撇着个嘴巴，眸中含泪，英气的眉宇低垂着，很是幽怨地盯着眼前没心没肺之人。

巫眠见伯元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便干脆将他扔在一边，自己一个人走去刑台。她目光落在刑台边沿的裂痕之上，眉头紧皱。

这是……雷刑……

且看这么多痕迹，不知这些人下了多少道天雷在他身上。

方才那群老头围在她身侧时，她的余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此时靠近看他，虚弱得像是随时要咽气，甚至她也无法确定带他回去，能否救活。

她心疼瞧着面前被锁链吊着的人，一袭青衫早已被血浸透，伤重处可见阴森白骨，青丝铺泻满地同黏腻的血缠在一起。

满脸脏污，也难遮掩其玉面绝色。

他只怕已是筋脉寸断，妖力尽失。即便如此，他见她来，那双眸子仍闪过细微的喜悦，他努力抬起头，试图将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清到旁侧，他笑看着来人，仍是一贯神气道：“主人，他们说你坏话，我便教训了他们……”

巫眠缓缓蹲下，直到她的视线同他平视，她此时情绪有些奇怪，她对他本应该是当作仙宠一般爱怜，可此时她看着他这副样子，从心底里生出一股酸楚来，好像心脏被人紧紧攥住。

狐妖瞧出巫眠神情不对，便小心翼翼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巫眠伸出手，轻轻抚摸他肩膀的伤处，自掌心渡气将他周身的锁链尽数震碎。脱离了锁链的束缚，眼前人如同失去方向的风筝一般，直直坠落。巫眠忙扑过去，稳住了他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小九。”

巫眠轻轻唤他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她捡他回家时起的，在她捡回来的一众小团子中，他是第九只。

“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我出气。那些老家伙人前人后处处同我作对，你虽做法极端了些，可也为我出了这口恶气，方才看到那些老家伙满脸灰的模样，可真是痛快。”

“是吗？”小九眼神中忽而有了光，好看的眸子亮晶晶的。

“走，我们回家。”

巫眠扶着他起身，方才他缩在地上弱弱小小的，可这猛然站起来却高出她许多，毕竟她这仙宠化了个成年男子的身形，他的身子一晃便带着她脚步踉跄。

伯元见状忙上前去帮扶，不想同时收到了二人心照不宣的眼刀，他将小九射来的眼刀给瞪了回去，而后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他虽想不通为何主子不让他帮忙，却也知趣退后几步，守在二人身后。

小九强忍着痛，尽量不借力太多，只是他这一身伤太重了，走不了几步便觉得浑身散架了一般。

巫眠忽而想到一事，便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玉京台众人早已散了，高台上那位天帝还在。

她回过头，正对上天帝若有所思的视线，她安顿好小九，独自一人走到高台之下。

“对了，我今日听说了件很是荒唐之事，要向陛下求证。”

巫眠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吊儿郎当地看向灵吾。

灵吾瞧着她这副挑事的模样，心中顿时有几分局促。

这个荒山神女从不屑于搭理他们上重天的这些神仙，不过这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巫眠此女不知是从何处蹦出来的，只用三百年便飞升上神，而她飞升上神的理由也很简单，她想下界去神山做个逍遥神仙，而下界有名有姓的山头皆有了山神，于是她便选择飞升上神，成为庇护山神的神女。只要她想，或许修炼些时日便能将他这上天庭搅得天翻地覆。幸而，经他观察，此女性子极懒，应当不会有此等雄心抱负。

“说。”

灵吾虽说心中不安，面上却很是淡定。

“有关帝峻之事。”

巫眠仰头瞧着高台上的人。

灵吾立刻便知她要问何事，他微微颔首。

巫眠好笑道：“我今日听说，自己同他有个婚约，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听到这，小九原本虚浮的眼神忽而变得锐利，他狠狠盯着高台上的人，好像那人若是点头，他此时便会冲过去。

灵吾一副恍然想起的模样，“哦，是此事啊……此事倒是有些巧了……”

“所以说，此事当真？”巫眠眯着眼，笑意收了些，“此等大事，为何我这当事人不知？”

“巫眠，莫要动怒，这件事并非是什么大事，你若不提起，本君只怕还想不起来。多年前本君欠荒山神一个人情，于是同他约定，若是荒山新添女神仙，本君便将太子帝峻赠与荒山当女婿。不过的确自我二人约定时起，荒山新添的女仙便只你一人……”灵吾摩挲着衣袖，若有所思，“不过，我这孽子将自己封印在清虚近万年，潜心修行，只怕也没机会同你见上面，你大可放心同你那小狐妖逍遥快活。”

“你……”巫眠忽而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她是没想到灵吾竟如此直白，“那这婚约可否取消？”

“这婚约是我与钟冥二人口头之约，眼下看来并无实现之可能，你且当不存在便是了。”

巫眠盯着灵吾瞧了又瞧，他说话向来弯弯绕绕的，说一句话能动八百个心眼子，她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他这句话的意味。

琢磨了一会儿，她只觉脑袋一团糟，顾及身后小九重伤奄奄一息，她没了心绪再耗，便再确认了一遍，“你说的，这婚约不存在了，可不能出尔反尔。”

灵吾笑道：“自然不会。”

巫眠也懒得同他纠缠，罢了，若是日后有什么纠葛，那她将找事的仙家全给揍飞便是了。

想到此处，她心里安定许多，转身扶起小九自玉京台遁去。

*

“天帝对这位上神，是否太过于纵容？”

低沉声音自远处传来，空阔的玉京台瞬时压抑了几分。

厚厚云层散去，一个蓄着银灰长须，身着铜色长衫的仙人快步赶了过来。

灵吾看向来人，冷哼一声，“荒山神女纵妖物毁我九重天仙家洞府，废我神君将领，方才审判其罪责时你人不在，神女前脚刚走，你后脚跟过来谴责，钟冥，究竟是谁过于纵容？”

来人正是荒山神，钟冥。

钟冥脚步顿了顿，长眉下的褶皱更深了。他习惯于沉眉，以至于眉眼间有道深深的沟壑，瞧着很是严肃，“老夫不管其他，只太子帝峻，天帝定要给我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