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记雪 第35章 谒金门（十六）

“我这浑身的疤痕，”虞泠拢起衣衫，轻笑，“便是寻常人家都会嫌弃忌惮，更别说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

燕春拧着手，带着歉意道：“日后我看谁再敢多嘴。”

她是甘露殿的掌事宫女，平日做事雷厉风行，人情也组织地很好，甘露殿的宫人没有不服她，不讨好于她的。所以对于人心这方面，燕春还是有点自信的。

“对了，你身上的红点点......你有没有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她问道。

虞泠一边穿好衣服，一边思虑道：“我近日的吃食与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燕春很快反应过来，扯过虞泠还没穿好的衣服，拾了剪子来，“那问题便出现在衣服上了。”

她剪开那宫装一角，衣服的夹层里掉出来几个黑漆漆的颗粒。

虞泠讶然：“这是何物？”

燕春神色严肃：“怕是虫卵。”

“虫卵？”虞泠一副诧异的模样，见那小黑颗粒在指缝间滚来滚去。

燕春取出帕子，将掉出来的虫卵收集起来，道：“这宫里折辱人的法子我见多了，你放心我会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上报给娘娘。你是娘娘跟前的人，又同时被娘娘和秦王殿下器重，若是出了什么事，丢的是甘露殿的脸面。”

虞泠想了想，道：“燕春姑姑，我想，这件事情查出来后先不要告诉贵妃娘娘。一来这件事总归是我初来乍到，引得大家不满，大家对我有猜忌是正常的，若告知了贵妃娘娘，只怕会责罚太重。二来，其实我们不妨用这件事做个法子，让大家对我增添好感，我也好在这里留下去。一点小虫卵不碍事的，这红点点，我调个药汤沐浴一下就好了。”

燕春闻言打了个岔，好奇道：“你还通药理？”

虞泠点点头：“略懂一些。”

燕春叹息，眸中隐约闪动着失落和艳羡：“难怪娘娘会喜欢你。”

她吸吸鼻子仿佛被冻着了，最后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娘娘？你可想好了，今日是虫卵，明日便是刀子毒药。这宫里的手段我比你了解，你若不以牙还牙，那些人只会欺负你欺负的更加肆无忌惮。”

虞泠笑笑：“我自然明白在宫中找靠山的重要性，可是靠山我还不缺，现如今最重要的是一次性解决。一次惩罚并不足够，只会增长他们心中的恶，要让他们知道做出一件事的后果。”

燕春看着她微笑的模样，心里却是一寒，只好整理了整理衣角，道：“看你这模样也不能去人前伺候了，我给你告个假，你好好休息。”

虞泠点点头，起身送她离开。

等燕春的背影消失，她才沉下面色，抬起满是红疹的胳膊写下方子，现在燕春已然对她没有了敌意，抓药也不是难事。

与宫外通信，或者安安稳稳待在这里，虞泠陷入纠结，她想逃，可是现在留下宫中有女史的身份竟然是最好的一条路，左右只要有李谲在，不论她再改头换面到什么程度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麻烦。虞泠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的目光看向那几颗遗留下来的虫卵，悠悠的叹了口气。从前在南国孤苦伶仃的日子，后来在朔北寄人篱下，什么腌臜下作的法子没见过，什么恐怖狰狞的虫蛇没遇过，这点法子，压根吓不到她，不过是孩童把戏。

虞泠几下写好了方子叠了起来，她抬起头看向那小小的一扇窗户，投不下来多少光，但用来照亮路，已然足够。

今日阳光甚好，瑶蜡从小厨房拿点心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忙拉着雪烛的裙子，指了指：“瞧，今儿太阳多好，咱把杯子给拿出来晒晒吧。”

雪烛蹙了蹙眉：“总算有个好天气了，我感觉我那被褥都要发霉了。”

瑶蜡动了动僵直的脖子：“到底是咱们住在一块儿，一个人的被褥霉了，殃及池鱼，谁都逃不过，真羡慕燕春姑姑。”

“燕春姑姑是甘露殿的掌事宫女，自然有权利自个儿住一间屋子，有什么好羡慕的，”雪烛的表情难看，在日光下更显得刻薄，“不过那个新来的什么女史竟然也一个人住一间，当真是不公平。”

瑶蜡低声道：“你可小声些，不要教旁人听见了。”

她们并排走着，雪烛丝毫不惧：“有什么可怕的，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吗？”

“什么？”瑶蜡好奇。

雪烛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说她跟秦王殿下关系不简单，秦王殿下不想要她的才扔来甘露殿，教我们娘娘收拾这个烂摊子。”

她抱起胳膊，道：“我看她长得也就那样，肯定是有些旁的本事吧。”

瑶蜡虽然震惊，但是也不敢多加评论，只劝道：“不过是些谣言，大家私下传传就罢了，可别教上头的人听见了，还有燕春姑姑。”

“也不知燕春姑姑怎么了，竟然不管不顾。榴芝可就是因为她才遭此不幸的，她还是不是好姐妹了。”雪烛叹口气，她撇撇嘴，挤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不过，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见她嘴不能停，瑶蜡急忙转移话题：“眼看就要七夕乞巧了，雪烛姐姐你可准备好东西了？我准备了些花灯。”

雪烛来了兴趣，忙道：“我去做些巧果，还有摘凤仙花染指甲！”

两人叽叽喳喳的送完糕点，又回到屋舍准备晒被子。

雪烛伸了个懒腰，越觉得屋舍寒凉逼仄，她一面走进来一面喋喋不休：“我觉得凤仙花染得指甲颜色太淡了，得加点寇丹粉或者多点凤仙花......”

瑶蜡在后面听着，见她掀开被子，倏地大声喊叫起来。瑶蜡上前凑近一看，只见无数黑漆漆的蜘蛛在被褥下爬开，密密麻麻，教人心惊害怕。

她忙后退了半步，浑身颤抖起来。

“怎的这样多的蜘蛛？”

雪烛最害怕蜘蛛一般的虫子，她浑身僵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吓得脸色青白。

瑶蜡靠在墙上，看着爬的到处都是的蜘蛛，努力克制着发软的腿脚，强压内心的胆怯：“雪烛姐姐，你等着我去找人想办法......”

她跌跌撞撞扶着门出去，差点摔倒在地之时被一双手扶住。

抬起的目光中，虞泠正关切地看着她，温和道：“怎么了？走路这么不当心？”

瑶蜡顺了顺气，她来不及细想虞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宫女耳房当中，忙伸手往屋里指：“里面，里面......”

雪烛吓得整个人如同神魂移位，直到一只蜘蛛爬到她的手上，她才如梦初醒一甩手就要逃出去。

虞泠掀开厚厚的屋帘，正好挡住了她唯一逃出去的路。

她一眼看到了满地连同榻上的蜘蛛，讶然道：“哟，怎么这么多蜘蛛。”

雪烛满头大汗，看到虞泠，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虞泠安抚她道：“雪烛姑娘，你别害怕，我来帮你。”

她眼睛紧紧盯着雪烛颤抖的瞳孔，伸手将她扶稳，另一只手则从袖中取出一小瓶子。

雪烛看着她走上前，将瓶子中的粉末倒在床榻上，那蜘蛛一旦触碰到粉末便是滋啦一声没了动静。

虞泠伸手捏起一只已然没了声响的蜘蛛，似是故意一般在雪烛面前显了一显，道：“我听闻七夕会陈瓜果于庭中乞巧，捉蜘蛛在瓜果盘上结网，看看是否乞巧得来。”

雪烛盯着她，还来不及松口气，心中一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道：“是你干的！”

虞泠一副诧异的模样转过身：“雪烛姑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可是在帮你，你何必倒打一耙？”

雪烛才不信，站直了身子，声音大了些：“就是你，你在报复！”

“报复？”虞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报复什么，雪烛姑娘？”

雪烛喘着粗气：“你报复我给你下药才......”。她顿住，急忙捂住嘴，才意识道自己说了什么。

“下药？”虞泠朝她靠近几步，抬起胳膊，衣袖滑落，露出上面的红疹，“你指的是这个？”

雪烛往后退了几步，匆忙否认：“不，我什么都没说。”

虞泠上前，将她咚一声撞在墙上，后者从未见到她如此寒冷的眸光，当即打了个冷战。

“我告诉你，我虞泠没有什么是没见过的，你做的那些对我来说就是小儿科，别浪费时间了。否则我不介意用任何手段，哪怕下作不堪。”

虞泠起身，雪烛已然滑落跌坐在地上。

虞泠拍了拍手上的灰，道：“燕春姑姑本来要将这件事情告知贵妃娘娘的，是我给拦了下来，不然，你的后果可能不止是这些蜘蛛而已。”

她一脚碾碎了地上的蜘蛛尸体，补充道：“榴芝的事情与我无关，也不是我本意使然，你莫要将这件事情怪罪在我身上。”

言罢虞泠收回目光，掀开屋帘走了出去。

雪烛如释重负地垂下脑袋，心里暗暗后悔，为什么要去惹这个怪物。

远处瑶蜡正捧着水盆跑过来，见了虞泠正慢慢走着，忙道：“虞女史。”

虞泠道：“叫我阿泠就好，你这是......”

瑶蜡看了自己手上的水盆，气喘吁吁道：“这个水能驱虫子。”

“不必忙活了，已经解决了。”虞泠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如往常平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