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记雪 第33章 谒金门（十四）

虞泠之前替李谲修复手札已然入宫几次，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去往除却李谲宫殿之外的地方。她跟在宫婢身后，追随着那抹或微蓝或杏子黄的衣角，薄薄的，带着飘逸，像一片云。

一旁倏地走过两排宫婢，手里抬着一水儿的栀子花盆，香气浓郁扑鼻。虞泠前头的宫婢看样是主事的宫女停顿下来，指着那些小宫婢指挥道：“小心你们手中的花，那可是陛下送给我们贵妃娘娘的。”

小宫婢齐刷刷道了声：“是。”

前头说话的宫婢正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燕春，她扫了那排小宫婢以及她们手上的花，闷哼了一声。黄内侍笑道：“燕春姑姑风姿飒爽，一向不变啊。”

燕春勉强给了他一副好脸色，“黄内侍说笑了，送给娘娘的东西就是分毫问题都不能有。”

“听说贵妃娘娘爱这栀子一类香气浓郁之花，这些栀子是花房里最新鲜娇嫩，香味最是清新隽永的一批，甚配咱们娘娘。”黄内侍恭维道。

眼看到了甘露殿，黄内侍朝燕春一拱手，笑眯眯道：“那奴婢便送虞娘子至此了，还要回去殿下身边侍候。”

燕春：“黄内侍慢走。”

虞泠的目光看向黄维景的背影，回首赶忙低头跟上燕春的步伐。

甘露殿的静贵妃是李谲生母，她出身高贵，从前在母家时便名动京城，加入皇家颇得宠爱，后又生下一子，位至权倾后宫的贵妃。明德皇后故去后，圣人悲痛万分，不再过问后宫之事，于是静贵妃的三皇子便是这后宫中为数不多的子嗣之一。

虞泠只听她名，未见其人，但见甘露殿便可窥其中富贵奢靡，雕梁画栋之间，垂挂这各式的流苏灯笼，红色帷幔经风摇曳，安平静逸。殿中你来我往，却没有一丝声响。唯有殿中一瑞脑金兽之炉正烧着香，白烟袅袅，颇具动感。

燕春轻咳了一下，转过身合手道：“请虞娘子在此等候。”

虞泠也合十行礼，心里却想着李谲说要把自己引见的人难道就是静贵妃？她回忆着李谲的话，既然要走，不如就走一条更容易的路。

她心中失笑，这个人究竟在图谋自己些什么呢？

金笼中的金丝雀吸饱了水，叽叽喳喳叫嚷起来。

“哟，小宝这是在欢迎本宫了？”一道影子从纱幔间映过来，来者锦衣华服，面容娇媚，一身珍珠琉璃闪烁其光。美人轻揉着太阳穴，搀着宫婢的手缓缓走向殿中玉座，美眸一牵，才注意到殿中一点小小的身影。

燕春在她耳边细语二句，许是介绍了人的来历。

贵妃轻声道：“你就是皇儿为本宫引见的人？”

虞泠规规矩矩跪拜叩首，回话道：“民女虞泠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含了口茉莉茶，“起来吧。”，在看清虞泠的面容那一刻微微扬起一个笑容，她吩咐人赐座，并开口道：“我还当是个怎样美貌的娘子，竟惹得谲儿向我进贤。你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虞泠回答：“民女也不知自身何种特质惹了殿下青眼，得见贵妃娘娘天姿，已是幸事，不敢奢求些什么。”

“好一张巧嘴。”贵妃笑道，“罢了，既然是谲儿举荐，我便留下你做个女史吧。”

女史？虞泠心头一惊，却也在预料之中，贵妃玉言不容拒绝，李谲这是要将自己推向宫中，牢牢与他跟贵妃命运相牵。

她正要说话，俶尔殿外一宫婢上前通报，言贵妃赴宴衣裙出了差错。静贵妃细眉一挑，身旁的燕春便率先开口：“怎么回事？赴宴衣裙事关重大，将此事涉及的人员通通找来！”

不过片刻，所有经手衣裙之人便站在了宫殿之中。

宫婢将受损的衣裙捧上前，静贵妃微微扫了一眼，啧啧两声。

燕春正打算上前苛责质问，不料静贵妃却伸手一阻拦，将目光落在殿中静立的虞泠，笑道：“不如这位新来的女史替本宫判一判这衣料是何人所损坏的？”

虞泠愣了一下，没想到静贵妃会将此事交由她，只得点头道：“是。”

她仔细勘验了那华服，里里外外无一处放过，约莫半炷香时间过后，出声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静贵妃来了兴趣，等着她说明。

虞泠举起手中衣料，道：“此衣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残留，虽淡但瞒不过奴婢的鼻子。”

静贵妃给燕春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上前轻嗅了那衣衫，旋即点点头。

虞泠接着道：“花香残留的时间并不长，若是之前留下的或因为风吹日晒，浣洗而消去，此香残留，奴婢想，陛下今日派人遣送栀子花入甘露殿，损坏衣衫的罪魁祸首许就在送花的仆从中。”

她还记得送花的宫婢的面容，便从人群中点了几个。

几个宫婢哪敢认，虞泠也知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道理，于是便朝静贵妃做了一个请示的眼神，静贵妃瞧着指甲，悠闲道：“虞娘子请自便。”

得了座上人点头，虞泠便道：“还请诸位将手伸开。”

“娘子这是何意？”燕春好奇。

“借燕春姑姑手一用。”虞泠恭敬道，她捧着燕春的手，那是一双细嫩白皙的柔夷，同时燕春也注意到托着她的那双手上生的老茧，抬眸惊讶地看着虞泠。

后者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自顾自道：“燕春姑姑是甘露殿的掌事宫女，她虽然留有指甲但是并不长，只出指头一部分。”

虞泠放下燕春的手，道：“花房的宫女为了防止花泥进入指缝难以清理，并不会留分毫的指甲。但是——”她顿了一下，微微弯起唇角，将那托盘上的衣衫摊开，

“我在这锦衣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处勾丝。”

“勾丝？”众人哗然，轻声交谈起来，被燕春一个眼刀克制住安静下来。

“诸位要知道，贵妃娘娘所穿的衣料都是柔软珍贵，千金一匹的锦绣绸缎，而好的丝绸必然容易勾丝，所以经手此物的人必然有一手长指甲。”虞泠道。

她的目光扫过底下伸出的一圈手，边道：“花房的宫婢没有长指甲，但不代表护送花卉的宫婢之中没有甘露殿的人。”

燕春了然，下去从中挑出了一个模样青涩的宫婢，瑟缩着脑袋，伸出的双手颤抖着。

她转过身，对着贵妃一拱手道：“这是咱们宫中的榴芝。”

“榴芝？”静贵妃揉了揉眉心，莲步轻移便至了众人面前，她目光一扫破损的衣料，道，“这是你做的？”

榴芝心虚，赶紧跪下身来，求饶道：“娘娘饶命，婢子不是故意的，只是意外，不当心的。”

静贵妃无心听她解释，轻飘飘说了一句：“拖下去打死罢。”

榴芝眼睛一瞪，旋即哭得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不过还是无用功，只得在众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下被几个身高力壮的婆子给架了下去。

虞泠默默叹了口气，她能明白这是静贵妃为了考验自己设的局，只是为了一个局而枉杀了一条性命......她看向榴芝被带走的方向，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从在在这些身处于高位之上的人来说，他们这些出身微末之人的性命根本不算什么。

她垂着眸，猝不及防被静贵妃一唤。

后者倚在美人榻上，幽幽道：“现如今后宫各司人皆满，你便做我甘露殿的专属女史，掌管甘露殿之事可好？”

虞泠叩拜：“一切听从娘娘差遣。”

......

甘露殿的宫婢都住在统一的住所，燕春带着虞泠到她住的地方，“里面的东西差不多都备好了，娘子若缺什么只管告诉我。”

虞泠向她行礼道谢。

燕春正要离开时却被她叫住，虞泠不好意思地笑笑，“燕春姑姑，不知我何时能够出宫或者传信，我贸然引荐进宫，家里人或许还不知道我的消息。”

燕春愣了一下，没想到虞泠竟然对这宫中的规矩分毫不知，只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你既是甘露殿女史，便去过问娘娘就好。”

她走后不时身后又跟上来一个小宫婢，十分关切道：“忙活一下午了，姑姑可曾用饭，不如用些点心吧。”

小宫婢见她情绪不佳，试探问道：“姑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因为那个新来的女史？听说她是秦王殿下引见而来的......”

燕春摇头：“只是有些许乏累，怎么你今日不用上职？”

银丹讶异一下，捂嘴笑了笑：“我这就去殿内伺候，姑姑您慢些。”

看着小宫婢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跑的匆忙的背影，燕春叹了口气。四周黑洞洞的又安静，她眼皮跳的厉害只得不断揉着，忽然背后漫来一道灯光，燕春骇了一跳，恰好脚下一滑，正在这时，一只手伸出扶稳了她。

虞泠另一只手提着灯，关切道：“燕春姑姑您没事罢？”

燕春怔住，一会儿便回过神来，整理了自己的衣摆。

虞泠合手行礼，笑了笑：“夜黑，姑姑没提灯。”她将手中提灯递到燕春手中。

“今日之事，是娘娘对我的考验罢？”她道。

燕春道：“娘娘虽疼爱秦王，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自然对娘子你要有些审视，不然，岂不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搭了殿下的东风便能进甘露殿吗？”

虞泠听出她话中之意，轻笑道：“燕春姑姑恐怕对虞泠有些误会，我与殿下并无其他关系。”

燕春无心听她解释，接过了灯，

“你与殿下什么关系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晓，重要的是，甘露殿的人是如何看娘子您的，您又能否让众人信服。”

虞泠升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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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谒金门（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