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宁兴尧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这些。”
柳璟想了想,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索性言简意赅:“路上见闻。”
大概也是知道这句话任谁听了都要觉得他之前说的不靠谱,柳世子又慢悠悠加了一句。
“你暂且权当听个乐子吧,等到了豫州,再自己去看。”
柳璟的目的差不多达成了,关于临安侯的也问清楚了,没什么叙旧的念头,正欲转身告辞,那位木在原地的讷讷发声:
“柳世子,所以你之前,都是装的。”
分明是个疑问句,他却用的陈述语气。这已经再明显不过,不是装的还能是突然被夺舍了?
与其说他在发问,不如说是忍不住感慨。
柳璟说的这些荒诞而震撼的猜测,其实他已经信了七八分。因为他说得太笃定也太平静了,就像一个已经敲定的事实。
至于柳璟装蒜的原因,那更简单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这样惊才绝艳的人,如果不刻意藏锋,以狗皇帝的尿性,候府都要被灭八回门了。
柳璟本对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没有兴趣,奈何到底是和父亲渊源很深的人,他还是耐着性子应了一声。
转身临走的时候,柳璟浅淡地笑了一下。
“那么,宁副将,我们上京城门外再会了。”
……
柳璟不打算走的时候闹太大的动静,毕竟他不清楚丹绛能不能打,所以还是听了宁兴尧的建议,打算晚上再走。
于是两人提溜着豆芽菜晃荡着原路返回。
他们走的路有点偏,离那块列方阵练兵的嘈杂地方有些距离,枯木的枝条铺在土路上,走起来窸窣作响。
他身边抱臂看了全程戏的人终于开了口,半真半假地问:“柳世子,分析了这么久,你说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柳璟不知道这人明明知道还非要问他是什么毛病,但还是惯着。
“贺成。”
丹绛“啧”了一声,成心逗人。
“柳世子真聪明。”
柳世子这回没搭理他。
其实这个定论早早就有了,卫城那个大阵和贺成有关系,又和缚骨楼沾了关系。上京大官一般不和江湖扯上关系,这么一看,算计丹绛并在事后收了缚骨楼的只能是他。
如果说之前认为丹绛遭围剿和临安侯失踪是同一人的手笔只是因为时间太巧合,那么确定是贺成收下缚骨楼势力后,这个猜测就有了切实的根据。
同为武将,权力相当。贺成对狗皇帝瞻前马后,临安侯则是狗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偏偏他还有大军兵权。无论是为了讨好昏君还是进一步夺权,贺成确实是唯一会做这件事的人。
丹绛拖着调子问他:“那我们柳世子想好要怎么对付他了吗?”
于是柳大世子坦坦荡荡谈起了谋逆。
“还能怎么对付?我说的话宁兴尧应该听进去了,到了豫州发现搭伙的确实是缚骨楼,那多少会长个心眼,在攻城的时候不至于全让自己的人去卖命。”
“他忠于临安侯,在知道我并非傻子之后毫无疑问会归属于我。到时候大家拎着筹码谈条件,我再随便找个王爷让他上位。”
贺成的计划能被他们撞破一方面是因为柳璟身边跟了个缚骨楼旧主,另一方面则是确实还不够密不透风。正因他走了这么一步险棋,才把柳璟逼入了绝境。
眼下这情形,他一旦被捉拿归朝,问审之后临安侯无论如何都会被冠上通敌罪名,届时就是株连九族。如果这天下还是狗皇帝把持,那这罪名是彻底安死了。
所以柳璟除了谋逆别无选择。只有拥护新皇登基,手握从龙之功,方能破局。
但丹绛听着很不是滋味,凤眼眯了一下,意味不明。
费启本来就走在他们前面,丹绛刻意停了一步,柳璟回头正要问他怎么回事,手腕猝不及防地被往后一拉。丹绛另一只手扶了住他半边腰,进了几步,顺势把人抵在了枯树上。
粗粝的触感磨得柳璟不耐,他皱眉:“你又发什么……”
“你的计划中并没有我。”他声音压得沉。
柳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眼前高大的男人和他离的很近,他能感觉到一种很淡的压迫感,如果不刻意感受,那就等同于无。
丹绛在收敛了,但情绪依然外露。
往日融在笑意里的棱角锋芒毕露起来。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有更简单干脆的法子。”
“等这群废物赶到上京的时候,我的毒早就解了,我可以把那群叛乱的东西处理干净,带着缚骨楼的人马和你一起攻下上京。”
“到时候把那皇帝一杀,龙椅上想让谁坐就让谁坐,不用谈什么乱七八糟的筹码。你可以不用冒一丝风险,这对我来说甚至是举手之劳。”
你都知道的,可是你根本没打算用这个办法,想都没想。
丹绛抿了唇,剩下的、最直接的话,他到底没说出来。
柳璟半晌没作声。
大概是因为确实太快了吧,快到他还没来得及去想他们到底会这样持续多久。自然也不可能将关乎自己生死的事寄希望于他。
让一个久陷尔虞我诈的人因为一时的缱绻去依赖一个人。
那是最荒谬的天方夜谭。
生死关头的穷鸟入怀太正常了,也太有时限性了。他们先前所说的朝朝暮暮,也不过是保证这段关系并非刺激一夜情罢了。至于往后能走多久,柳璟确实觉得没必要想。
这种困险窘迫随时丧命的关头,朝朝暮暮这种话显然只能图个嘴上痛快。
丹绛垂眸看着他:“柳世子,你把我当什么?”
柳璟默声。
“消遣的情人?”
这次没等柳璟作声,他自己就偏头笑了一下,似乎有点遗憾。
“情人也行。”
柳璟抬眼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这人笑意还没淡,音色如缕,就像琴弦宛转,余音袅袅。
“行吧,那我从情人开始干,争取早些被扶正。”
费启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枯树朽枝横生之下,被抵在树上的人单手抓住了某位情人的领子,仰头吻了上去。
费启:“……??!”
他在自己瞎了和自己疯了之间果断选择不如自己死了。
他都准备找颗好看的树一头撞上去了,结果那边结束了。
被吻的那个轻飘飘地扫视过来,“啧”了一声。
“小孩子不该看的别瞎看。”
费启:“……”
他有脸说?
他居然还有脸说!
费启那表情抽筋得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能把断肠草当药磕。
还好,断肠草有点贵。
他们买不起。
苟全了费启一条小命。
……
为什么说是苟全,因为等他们回去的时候费启那表情跟游魂也没什么两样。
精神状态跟那位亲自把他们押过去又见他们全须全尾回来的糙汉不分上下。
那两位谁也没空管他们。
柳璟见主动完之后一路上丹绛也没说话,皱了下眉,琢磨着道:“我以后再处理事,和你商量,行么?”
丹绛被问得回了神,有点意外柳璟短时间能做到这样。
“看来我离被扶正又近了一步。”
“不过我刚才是在想,柳世子主动的样子,非常、非常动人。”
丹绛声音轻低,暧昧缱绻。
柳璟偏开眼,还没出声,便听前头练兵的教头暴喝一声:“后面的!扎马步!不要让我说第三次!”边说边挥舞手里的长鞭。
两位依旧没打算理人。
没办法,不站到方阵里,不接受练兵,在周遭的空地上游手好闲,同样会被找麻烦。
早知道就干脆躲宁兴尧帐子里了,可惜柳璟那会儿真没想到这破地方军事化管理还挺严,为了不让宁兴尧打破沙锅问到底烦他选了走人。
好在他们所在的这片地方和其他方阵练兵的地方隔了几颗树。
如果闹得动静不大的话,应该是无伤大雅。
糙汉和那教头见两人死活不知悔改,一个拎着木棍,一个甩着鞭子,气势汹汹地走向他们。
丈许开外。
柳璟活动了下脖子:“一人一个。”
丹绛手腕转了下,轻搭在胸口,懒洋洋的:“遵命。”
两句话刚落地,鞭子和棍子同时带着怒火朝他们劈下。
柳璟手腕一抬握住鞭子,绕了两圈,而后干脆利落地一拽。鞭子骤然脱手,教头震惊地对上了柳世子不耐烦的神色。
丹绛反手直接接下敲下的木棍,生生截停。糙汉一抬木棍还想动作,结果憋红了脸……没抬动。他迷茫地看丹绛笑了一下。
几息后。
“啊!”
“操!”
“咚咚”两声,就见两个人团成个球滚在地上。
教头被踹得龇牙咧嘴四仰八叉,壮汉木棍被夺,被当头砸出了鼻血,糊得满脸全是。
围观的人:“……”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一旁盘根错节的老树枝杈上挂好了两根绳子。
每根绳子下面都捆了个人。
捆也就算了,最骚的是还只捆了脖子。
两个鼻青脸肿的受害者双手死死向上抱着枝杈,根本不敢卸力。
一卸力就见阎王了。
这时候就算心里八百句骂娘的话,那也一句都不敢说,生怕一说就绷不住力道。
两块疯了的腊肉在风中对视无言,欲哭无泪。
围观的人看醉了。
看着两个变态把人挂上去的时候甚至不敢劝。
怕把自己劝没了。
罪魁祸首之一愉快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啧啧称道。
“你看,我就说倒吊没创意。这样多好,又有观赏性,又能让他们闭嘴。”
另一位敷衍地点点头,而后对着他们淡淡嘲讽:“不是喜欢练兵,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