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男子温润,女子温和。
林敬云说了什么,鱼徽玉笑着在听。
像换了位置。以前的时候,总是鱼徽玉在说话,沈朝珏在听。不同的是,沈朝珏很少笑,他总是看起来心事很重,给人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沉稳老成。
那个时候鱼徽玉最希望就是,沈朝珏多笑一笑。
同一条宫道上,之间距离不远,鱼徽玉也注意到了他。
她笑容浅了,鱼徽玉在江东很少会想起沈朝珏,很少想起过他们在一起过的日子,她一直很少去回忆什么。直至回京前无意想到他,回忆浮现,却遥远的像上辈子。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很平淡,没有太多起伏,因为沈朝珏是她即便再怎么哭闹,他也不会与她争执的人。
他很冷静,冷静到鱼徽玉甚至怀疑过,这么多年,她到底有没有走进过他心里。
如今再见到,她没有因他的出现而有任何心绪,没有想象中的哀怨,好像一瞬间释怀了。那一瞬,如同遮天的乌云退散,日光放晴。
没有了当初的怨恨,也不会释怀到能笑面相谈的地步。
鱼徽玉只当对面来的是个寻常不过的路人,有些讨厌的人。毕竟是前夫,不是平静和离的前夫,不是婚后对她关照细微的前夫。没有必要客气对待。
周游和付挽月听到动静看过来。除了初到京城的林敬云,在场其他人对鱼徽玉与沈朝珏的关系并不陌生。
“沈大人。”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是林敬云。
林敬云知道了鱼徽玉的身份,自然也得知了她与沈朝珏的事。二人的婚事在京中不被看好,不论是成亲前,还是和离后,在种种风声中,多是鱼徽玉占下风。林敬云见过左相,也接触过鱼徽玉,他觉得事情定是有误会,鱼徽玉不像是难以相处的人,左相又是端方沉稳的人,二人之间,定有误会。
林敬云认为他们二人性情不同,和离应是此因,既已过去,何必不快。
视线在鱼徽玉身上短暂的停留一瞬后,沈朝珏很快收回目光。
鱼徽玉看着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这么多年,看起来没有太大变化。
感受到她的注视,沈朝珏再次看向鱼徽玉,不同往昔,她看他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般柔和。
“你回来了。”沈朝珏没有指名道姓,但话是对鱼徽玉说的。
“左相。”鱼徽玉话里听不出情绪,她实在不想与沈朝珏交集太多。在她看来没有必要,在沈朝珏看来大抵亦然。
鱼徽玉愿意与他说话,已经是在沈朝珏的意料之外。
他接道,“太师认识一位沧州名医,已写信邀医师来看你父亲的旧疾,这两日就会来上京。”
沈朝珏话语平淡,像在说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从前也是这般语态,一时恍惚,彷佛二人还没和离,一同在商榷平凡不过的小事。
“张太师有心,我会登门道谢。”鱼徽玉顿了顿,“不过这是我的家事,不劳左相惦念。”
她的父亲从未正眼看过他,曾不止一两次言语暗讽过这个女婿。两个不会低头的男人更不会出现利益上的交集。在鱼徽玉的了解中,沈朝珏不是会主动讨好别人的人,他说这些来得有些突然。
“还有公事,我要走了。”沈朝珏声音很轻,轻得没有温度,听不出是对谁说的。
等不到鱼徽玉的回话,沈朝珏从他们旁边走过,鱼徽玉也不停下。沈朝珏往后走,她要走的路在前面。同一条道上遇到的人,要走的方向不一样。
对上付挽月的方向,鱼徽玉微微行礼,“九公主。”
付挽月没有应她,态度如昔,只皱眉扫了鱼徽玉一眼,跟上沈朝珏的方向。
鱼徽玉起身,没有多言,转过身目送九公主离开的身影。
一旁的周游打量着她,被鱼徽玉发觉看回去后,周游面上笑着道,“侯府小姐回来了,这次回来还要回去吗?”
周游语气随和,亲近得像是老友间的问候,恰到好处的热切。
以前鱼徽玉和沈朝珏还没和离时,周游面上叫她“弟妹”,背后却与沈朝珏说过她的种种不是,这些鱼徽玉都知道。鱼徽玉没有那么脆弱,她还私下随口问过沈朝珏“周游说我什么”,沈朝珏不会安慰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转述,只是轻描淡写“你管别人说什么”。
沈朝珏不会在意周游说什么,鱼徽玉也不会在意。沈朝珏听过关于鱼徽玉的坏话,鱼徽玉听过关于沈朝珏的恶语。两个人都听过对方最不堪的言论,不会当真,很少受伤。
鱼徽玉看着周游,笑了一下,似有深意。
周游挑了一下眉,没太明白鱼徽玉的意思。不过今日周游发现鱼徽玉的相貌确实是上乘,以往她是友人之妻,周游不曾过多看过她的容貌。鱼徽玉清丽明媚,沈朝珏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好福气。
与林敬云一番道别后,鱼徽玉去寻姚诗兰。她去的时候,姚诗兰正和一男子说着什么。
男子殷勤,姚诗兰看起来并不开心。
姚诗兰与鱼徽玉同岁,十九的年华。大康女子十五及笄,可以婚配,但十七八成婚的居多。今年年节,姚诗兰过了十九生辰,家中催婚事催得凶。姚诗兰虽性子直来直往,但在家中拿捏不了什么。何况她上头有个性子更凶悍的长姐,长姐比她大十二岁,母亲去得早,长姐如母,事事管着她。
去年家里长辈都开始商讨她的婚事,姚家家世过得去,姚诗兰生得不错,在上京有提亲者。
看到鱼徽玉来了,姚诗兰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与男子说了两句,匆匆离开。
“他就是你阿姐说的那位?”
鱼徽玉又看了男子方向,男子也看到她了,对她有礼一笑,鱼徽玉回了一笑。
“徽玉!你莫要再看他了!”
姚诗兰不满,拽着鱼徽玉的手臂往男子看不见的地方走。
鱼徽玉还没见过这样手足无措的姚诗兰,面上笑意止不住。
“你还笑!”
“他是谁?”
鱼徽玉只听姚诗兰来时提了一嘴催婚的事。姚诗兰提起此事就抱怨,说两句便不愿再说了。
“说是尚书家的公子,太傻了,是个肚子里没点墨的。我长姐全是看上他们家的权势了!”姚诗兰气道。
“你长姐不会害你。我刚才看他对你挺依顺,你性子又不好,你长姐应是想这样的人不会让你吃亏。”鱼徽玉按道理讲。
鱼徽玉不擅长干涉别人的感情之事,只能在道理上思考。
她连自己的婚事都顾不好,很难给出这方面的建议。
姚诗兰的长姐对姚诗兰颇为上心,这么多年鱼徽玉都看在眼里,再如何,她的长姐应是替她打探好了对方家底,不会让她嫁去受苦。
“你怎么和我长姐说的一样?她说我去了,日后就是我当家。我在想当家有什么好的,你和沈朝珏成婚的时候,不也是你当家,累死累活的,我看着就替你累。你再瞧瞧我那姐夫,只顾自己在外头怎么光鲜亮丽的,家里不全凭我阿姐操劳?到头来好处全让他得了,还说我阿姐跟着他风光,若没有我阿姐顾内,哪里有他的今日。要我当家我也不当。”姚诗兰说到此处,愈发郁闷,想起长姐在夫家操劳,又想起鱼徽玉在沈家忙碌。
鱼徽玉默然,想到了家里,不是之前她和沈朝珏的家,是她自己的家,平远侯府。
鱼徽玉的母亲去得早,府上没有母亲管家,父亲也没有再娶。父兄都是男子,各有事做,管不了她太多,一些女儿家的事都是家里的嬷嬷在教。有时候她羡慕姚诗兰有长姐关心,而她连出嫁的事宜都没有家中女子可商议,还是问了一些妇人才知道的一些仪式。
姚诗兰还在埋怨长姐给她选的夫婿,鱼徽玉听着觉得有道理,有人管未必都是好事。鱼徽玉到目前为止都是自由的,父兄从没管束过她,之前沈朝珏也不会。被管是很矛盾的事,有好也有坏。有时候被管能感觉到被人在意,她管过父兄,管过沈朝珏。
婚前父兄没有功夫管她。婚后沈朝珏不管她,每次她问他意见,他说的最多的是“随你”,好像她与他说了也是白说。
“唉。”
说起家里的管教,身边的人唉声叹气。
这种管束里大多时候两个人都受不到好。爱管的人操心担忧,被管的人觉得厌烦和多余。
鱼徽玉才发觉自己是站在了姚诗兰姐姐的想法上思虑。
“你说她管这么多做什么?真以为我会谢她?”姚诗兰停下抱怨,她叹了口气,片刻后,问鱼徽玉,“徽玉,你兄长来了吗?”
“哪个兄长?”
鱼徽玉上面有两个兄长。
“......”姚诗兰幽怨地看着她,像是在看明知故问的人。
“......”鱼徽玉后知后觉点点头。“今日我看到他出府了。”
先帝和平远侯关系甚好,九公主生辰,侯府得有人来照顾人情。当然,来照顾人情的人不是鱼徽玉,而是侯府更有身份更体面的人。
平远侯的嫡长子鱼倾衍在年轻一辈的世家公子里备受老臣们看好,更是自幼被当作下一任鱼氏家主培育。
姚诗兰低着头,没有再说什么。
鱼徽玉和长兄关系不好,姚诗兰鲜少会在她面前提起鱼倾衍,他们兄妹相看生厌,鱼徽玉帮不到她什么。
宴会过半。
鱼徽玉想离开了,姚诗兰也要走,去到供贵人停靠马车的地方,通过车前悬挂的玉环,鱼徽玉一下子认出了自家的马车。
车前的侍从眼尖地认出鱼徽玉,上前询问,“小姐,与公子一起回去吧?”
车帘被风掀起,霎起霎落,露出车内青年清俊的脸。
仅仅一刹,鱼徽玉与他对视上,男子凤目沉冷,看不清神态。
侍从劝说着一路回家时,车轿里一直很静,没有拒绝的声音传出。
“不必了,我与诗兰一同回去就好。”鱼徽玉对车轿里的人道,下意识觉得得不到他的回应。
他们不是一起来的,鱼徽玉很难想象和鱼倾衍单独相处该会多尴尬,是这在之前从未出现过事,想想是让人坐立难安的场景。
鱼徽玉又奇怪,鱼倾衍既已经在轿中,却迟迟不走,难不成是在等她?下一刻,听到鱼倾衍的声音从轿中传出。
“随你。”
鱼徽玉打消了方才的想法。
驱车的小厮见小姐不愿同行,长公子也没有挽留,这并不奇怪,府上都知道小姐与长公子不太亲近。长公子与所有人都不亲近。
鱼徽玉印象里,长兄本就不喜欢她,他和族里的长辈一样古板,幼时就对她多有苛责。自从鱼徽玉一意孤行和沈朝珏成亲后,鱼倾衍更是在婚后三年与她几近没有过来往。
鱼徽玉和离后,回了家,不同于二哥的嘘寒问暖,鱼倾衍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冷嘲热讽她行事幼稚,嫌弃她给侯府丢了颜面。鱼徽玉没有一声反驳,一一受下。
下嫁之举,实在糊涂。她与沈朝珏的婚事,不被任何人看好,似乎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支持与祝福。
马车驶去,鱼徽玉早早不再关注,反观身侧的姚诗兰还在看着车影。
鱼徽玉看着她失落的模样,没有言语,只是握住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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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和离一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