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酒 第7章 百草园

知道那姑娘被抓，止淮倒也不着急。

他先是折回房间换了身衣服，脱掉沾着血迹的烟墨色长袍，换上了一袭镍灰色薄衫衣，大袖襦垂摆手腕处露出银色花纹，他细致地擦干净云纹玉佩上的血迹之后才系于腰间。

整理好所有的一切，他不急不缓走下楼，到后厨并没有瞧见人，他只能绕回前院找小瑜。

小瑜正招待着客人，酒坊顾客多事情也多，止淮又懒得插手这些，整个酒坊上上下下全都由他来管，自然也就忙得不可开交。

他正跟客人介绍桃花酒，瞧见止淮的身影，匆匆结束话题跑到他面前。

止淮；“人呢？”

小瑜一脸懵：“啊？什么人？”

“你在后厨抓到的那个。”

“哦，对。”小瑜拍了拍脑袋，刚刚太忙一时间给忘了。

“在柴房呢。”

止淮面容闪过一丝错愕，预感不妙：“柴房？”

“对啊，他实在是太能闹腾了，而且我也忙不开索性就将他关进柴房。”

止淮哭笑不得：“你都觉得她闹腾了，还把她关柴房，就不怕她把柴房拆了？”

这么一说，小瑜也有点担忧了：“应该不会吧？”

还真说不准。

止淮转身就往柴房走，小瑜急忙跟在他身后说明刚才的情况，又不安地祈祷：“可真别出什么事啊。”

离柴房不到十几步路，狠烈的撞门声传来。

小瑜心道：“不好。”

两个人加快步子过去，即将到柴房的一刻，原本脆弱的木门轰然倒地。

小瑜怔在原地，这人……还……还……真能闹腾。

目光交汇，司柠朝他们走过去，仰着小脸眸色阴沉沉站在止淮面前看着他，丝毫没有弄坏人家东西的愧疚，也没有一丝自己是被当成小偷抓起来的羞愧。

止淮微微抬了抬下巴，淡淡道：“胡子掉了。”

司柠窘迫，气焰全无，低下头将脸上的假胡子撕了下来。

什么时候掉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掉，存心毁我士气呢。

小瑜满是震惊，胡子居然是假的，方才酒窖光线太暗没看清，再看一眼这张脸，一下子感觉天都要塌了，这不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百花谷少主。

她双手叉腰，语气极其不爽：“你来干嘛？”

止淮：“这话该是我来问你。”

司柠不言，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他们自己是来偷桃花酒秘方的吧，但她也没退缩，态度依旧强硬，我先问的。

见她迟迟不回话，止淮只能开口，语气清冽带着调侃：“我听说他们在后厨酒窖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特意来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来我的蕴真酒坊‘拿’东西。”

这个拿字被他刻意拉长语调，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司柠心虚地移开眼睛：“别瞎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你们东西了？”

说完还自证清白地伸出手：“自己看看，我有拿吗？”

“我看你是因为没来得及。”小瑜站在一旁插嘴道。

司柠蹙眉瞪着他：“你还敢说？我都没找你算账呢。上次把我赶出门，这次把我关进柴房，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至于这么对我？”

小瑜吓得后退了几步，眼睛圆溜溜看着她：“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这还不是故意的？”

小瑜浑身一颤，没说话。

司柠紧跟他两步，冷漠地扯起嘴角：“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刚刚把我关进柴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我……我才没有，这里可是蕴真酒坊，我说了算。”嘴上这么说，可小瑜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说了算？巧了，我从来不听话。”

司柠举起拳头吓唬他，谁想小瑜胆小不禁吓，连忙往后退去，慌乱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小节台阶，两脚一拌整个人往后倒。

他下意识抓住离得最近的司柠，一个不设防司柠被他带过去，眼见着也要跟着他栽跟头，一旁的止淮及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了回来。

后背又撞进那个宽阔雄厚的胸膛，在这寒冷的夜里竟有那么一丝温暖传来，呼吸间又是那股乌木香，浑厚强烈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司柠很快便站直身子挪开，无情地抬起被紧握住的手：“可以松开了吗？”

闻言，止淮收回手：“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望担待。”

他这么一说，倒让司柠有些尴尬，企图说些什么打破这场面。

眼睛瞟到地上坐着的小瑜，她激动地拍了拍手，声音都不自觉提高几分：“这个我就应该说说了，你们酒坊没事在这种路上弄什么台阶，害人害己，不知道老人小孩不看路会摔吗？”

“酒坊地势高低不平这才弄了台阶，而且老人小孩一般不会来酒坊喝酒。”

“那也不行，这台阶和这路一模一样，很容易出事好吗？你们就应该记个标记什么的，提醒大家这里有个台阶。”

止淮想起她抱着桃花绊倒之后的样子，无奈地笑了声：“说的也是，多谢提点。”

司柠摆了摆手：“没事。”

瞥见角落堆放着的桃花，司柠灵机一动：“你刚不是问我来这干嘛吗？我来给你们送桃花啊。”

百花谷少主来送桃花，合理吧。

小瑜拍了拍衣服站起来：“你明明出现在酒窖。”

“那是因为……因为……因为我迷路了。”

“对，我迷路了，不小心跑到酒窖去了。”她自圆其说。

“怎么可能？”小瑜压根不相信这套说辞，当下就要拆穿她，却在收到止淮的目光后将话憋了回去。

“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事情失败，司柠即刻决定开溜。

看着那个迫不及待离开的身影，止淮开口：“等等。”

司柠不情不愿地转回头，强硬挤出一个笑容：“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指向身后倒地的木门，语调带着玩味：“百花谷少主砸了我的门，不应该赔偿吗？”

“啊？”

司柠看过去，被她踹翻的门孤零零倒在地上，门榄的金属扣件突兀地挂着，稍稍一碰就会掉落，好在门板没坏还能装回去。

她极为无语地撇了撇嘴，抬手去拿自己带着的荷包，真不愧是酒坊老板，这点小钱都要斤斤计较。

腰带一空，司柠垂头看去，原本悬挂在腰间的荷包不翼而飞，她又翻其他位置，什么都没有。

她尴尬一笑，打哈哈道：“我今日出来忘带银子了，等明日我定让人给你送来。”

止淮眼眸紧盯着她，笑意夹杂在低沉的声音之中：“行，明日就明日。”

司柠抬手道别，步子飞快生怕又被叫住似的逃离这里。

等到她消失在视野，小瑜才敢询问：“郎主，您真相信她是迷路了？”

“不信。”

“那您为什么不让我拆穿她？”

止淮上前扶起门板，懒洋洋地回应他：“就算你拆穿她，她也会抵死不认的，在没有完成她想做的事情之前，她还会回来的。”

小瑜顿悟：“那我多派些人手在酒窖，防止她回来做什么坏事。”

“不用。”止淮看着他，有些不怀好意：“让她进酒窖。”

小瑜茫然。

“我倒是很好奇，她想要干嘛？”

像是枯燥无聊的日子里找到一丝乐趣，止淮现在越来越期待这位百花谷少主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

第二日晌午，百花谷的人带着银子来蕴真酒坊赔偿后便匆匆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一整日过去酒窖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接连两三日，司柠都没有再出现。

夜慕，小瑜交代完酒坊所有事情后爬到潇湘楼顶层，里屋燃着檀香，淡淡地萦绕至各处，止淮撑着额头靠在窗边小憩，夜风徐徐，吹得他发丝飘摇。

“郎主，酒窖那边依旧没有动静，您说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她当时真的只是迷路而已。”

止淮掀眸，漫不经心道：“或许吧。”

小瑜带着幽怨轻声嘀咕：“我当时以为她出现在酒窖给我们的酒掺了什么东西，还特意将所有的酒检查了一遍。”

“她不会。”

止淮很确信。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提到酒她就很激动，想来也是个爱酒之人，依这一点来看，她是不会忍心去毁坏酒窖里这些酒的。

此事就此别过，小瑜招呼他：“百草园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就可以过去。”

“嗯。”止淮疲惫地应了声，手挪到额前轻揉。

酒坊隔壁的汀兰客栈二楼，窗户开着，三个脑袋齐刷刷往外探出去。

“那边就是蕴真酒坊里院，绕过西边那个潇湘楼再往里面走就是后厨，外人不能随意走动，但是我上次进去的时候发现有块围墙挺矮的，等会儿你们俩个就助我翻进去，然后我再趁机进入酒窖拿配方。”司柠隔着老远指给他俩看，壮志豪心地阐述自己的计划。

“既然要翻墙，前两天你怎么不去？躲在这客栈干嘛？”陵游疑问。

司柠嫌弃地拍了下他脑袋：“你傻啊？我那天进去酒窖被逮翻后他们肯定起疑了，我第二天再过去那就是自投罗网。”

“哦。”

他又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过了这么多天，他们就不会防着你了？”

“倒也不会，但这么多天过去他们警惕性肯定有所降低，所以我们就要趁其不备拿下秘方。”司柠信誓旦旦看着他俩。

——

酒坊围墙外，凌霄和陵游合力将司柠抬了起来，她用力地扒住墙顶的瓦片，一个翻身坐了上去。

她低声对墙下两人道：“你们在这里接应我，要是一个时辰过后我没出来就去柴房救我。”

随后便潇洒跃下围墙，留下疑惑着的两人。

“为什么要去柴房救她？”陵游挠头。

凌霄想了想：“可能她上次进酒坊的时候被关柴房了吧。”

司柠跳入酒坊一路躲躲藏藏，为了契合这黑夜，她特意穿了件玄色衣袍方便行动。

后厨无人，她直奔酒窖。

一回生二回熟，进入酒窖后她留了个心眼将门栓从里面插上，这就极大地阻止了外人进来的机会，给她留出充足的时间。

她摸黑找到上次那坛桃花酒，吃力地撬开了上面泥封的盖子。

酒香飘散，能闻到浓郁酒味中夹杂的桃花香：“原来这就是桃花酒，感觉还不错嘛。”

司柠凑近，激动地向坛里看去。

嗯？

清的。

“这不是桃花酒吗？桃花呢？秘料呢？怎么是清酒？”司柠难以置信，又凑近去闻，明明就有桃花香。

她接着撬开了旁边的一坛，和上坛酒一样，能闻见桃花香却看不见桃花，酒水带着点粉色，看着和寻常的酒没有区别。

“什么呀，难道这些全都是酿好了的？”

司柠拿过旁边放置的杯杓，随意舀起品尝 ，入口的酒很是柔和，带着一点涩，又有些发甜，味道很是奇妙。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喝，确实不错。”司柠意犹未尽地再喝了一口，更加坚定了她要拿到桃花酒秘方的决心。

她小心翼翼从酒窖溜达出来，前天放置桃花的地方已经被清空，想来是被拿去酿酒了。

酒窖里摆放的都是即将拿出去卖的酒，这些已经被加工过，看来她想要的东西在别处，只要找到那些桃花就一定能发现他的酿造方法。

听到前面传来交谈声，司柠急忙躲了起来，随着他们靠近，声音越发清晰，司柠心跳也越发强烈。

好在那两人并没有发现她，等到他们离开，司柠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她沿着后院边缘四处察看，在一处假山后面发现一道半月形的拱门。

“百草园。”她看到门侧的小木牌：“这是什么地方？”

后院本来就偏僻，还要多此一举造假山，真是欲盖弥彰。

“这么隐蔽肯定有鬼。”司柠蹑手蹑脚走进去，倒没有什么不同之处，绕过一段回廊往深处走，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似乎闻到一股药味……

之前听人说酿酒的时候偶尔会需要中草药。

司柠吸了吸鼻子，更加确定了。

好像看到了成功的曙光，她心跳不禁加速，朝着药味的方向加快了脚步，越是往里药味越浓烈。

她迫不及待走进庭院，高兴不到两秒，身子顿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