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酒 第43章 花朝节

平真十一年三月

大晟平阳

顶级檀木雕筑而成的门窗，绣遍银丝芙蓉的鲛绡罗幕层层遮盖，风起绡动如临仙境。入殿有一浑金白玉平铺中央，凿状为莲，生动灵巧，足踏而过可谓步步生莲。珍珠坠帘划分里外，玉盏乘托住数颗夜明珠，在白日里别有一番风采。

这奢靡宫殿便是咸福宫，赫连皇后所住之地。

殿内有一黄花梨木圆形膳桌，两女子端坐一旁，其一身着赪霞蹙金大袖裙，外罩同色轻质云纹薄衫，头顶紫金八宝攒珠凤冠，眉间有一正红花印，脸上略施粉黛，容貌超俗绝美，神若秋水，说不出的风情细腻，她从始至终面容带笑，慈祥温柔看着身边女子。

另一女子约莫十**岁，相貌细致俏丽，清秀灵动，乌发挽成飞天髻，发髻簪一支珊瑚滴珠步摇，流苏随她动作细微摆动，她着一件桃夭色稍花百褶襦裙，坐在那儿，文静优雅，如院中含苞待放的初桃，纤尘不染。

赫连皇后轻轻招了招手，身后所站侍女便机灵地上前来，她听从指示规规矩矩乘了碗汤放在司柠面前。

“你刚到这不久，身子难免有些不适应，我特意让人炖的元贝虫草鱼翅羹，补补身子。”赫连皇后柔声关切道。

司柠微微低头行礼：“多谢娘娘关心。”

“尝尝。”

“好。”

司柠拿起桌上的白瓷汤匙浅浅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还没来得及细品赫连皇后的询问声便传来：“味道如何？可还喜欢？”

“虫草的菌香和元贝的鲜甜融合，甘而不哝，淡而不薄，我很喜欢。”

赫连皇后满意地笑了下：“那你再多喝一些。”

司柠乖巧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品尝这养生滋补汤，大晟的吃食与南桑截然不同，一方喜甜一方喜咸，好在司柠在吃这方不挑，适应了一两天也便欣然接受，就是可怜了那几个随她而来的侍从，吃不惯没胃口，天天吵嚷着去尚食局自己做。

“入宫多日吃住可还习惯？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若有不适的地方定要和本宫说。”赫连皇后眸色温柔，言语带着独属于家人的亲切，司柠原有的局促一扫而光。

她轻声放下碗筷，带着一弧温软的笑意，细声回话：“挺好的，大家对我都很关照，经常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给我。”她踌躇了下：“就是司柠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赫连皇后有些欣慰，生怕她没有事一般，翘首以盼静待着她的下文。

“听闻平阳百姓为纪念花神有一重要节庆，名唤花朝节，就在今日。”司柠心中隐隐期待：“您能不能准许我出宫看一看。”

以前在百花谷，爹爹就跟她提到过大晟花朝节，她是真的好奇，这花朝节究竟有没有他说的那般热闹。

静默几瞬，赫连皇后蔼然一笑：“原来柠儿想出宫啊，本宫这就下令，柠儿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

司柠欣喜：“多谢娘娘。”

她牵起司柠的手：“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和本宫说，别觉得不好意思。”

“好。”

-

午膳刚过，司柠就已经按耐不住出宫的激情先一步离开，困在大晟皇宫这大半个月无趣得很，每天都被掌教姑姑逼着学习礼仪。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南桑皇家礼仪，结果现在到了大晟，一切重头再来，天知道她内心有多崩溃。

此刻她急需出去溜达，整日在宫里和姑姑大眼瞪小眼，不是她先疯就是掌教姑姑被气病。

赫连皇后看着她愉悦到要跳起来的身影，不禁掩唇轻笑了声。

“娘娘似乎很喜欢永宁公主。”浣碧在身侧轻言。

浣碧自小便跟在赫连皇后身边，随她嫁入大晟，虽是主仆，但在这偌大皇宫，她也是娘娘唯一的知心人。

赫连皇后嘴角极缓地抿起淡弧，她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指尖轻抚着衣摆上的金丝凤凰，神色黯然：“她一个小姑娘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离开亲人离开朋友，背负着家国使命，百姓愿景，独自留在这里，此生再无归家之日，若无人爱她护她，这一生该多可怜啊！”

浣碧认真聆听着，可她明白娘娘说的是永宁公主，同样也是她自己。

二十二年前，先帝沈拓西征，夏国国灭，国君弃城而逃，可怜的夏国公主作为皇族宗室被大晟俘虏成为了太子沈辰翰的嫔妃，好在太子对她宠爱有佳，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沈辰翰不顾大臣反对将她立为了皇后。

赫连沐抬眸望向门外，目光却无焦距，她说：“再过数日，她就是昱儿的王妃，我作为昱儿的母亲，自是要多关心她一些。”

-

踏入邀月宫司柠便回归自我，两手拎起拖沓的裙摆全然不顾身后宫女惊讶害怕的呼叫声，一路小跑进正殿，边跑边叫她的小伙伴：“南星，快准备东西，皇后娘娘准许我出宫玩了。”

这状态哪还有一丝一毫方才温婉规矩的模样。

踏入正殿就瞧见端站在门侧的南星。

“你站这干嘛？”没回答南星，迎着她进来，冲她挤弄眼睛。

司柠没懂，还催促了一句：“愣着干嘛？快去准备东西啊，我们去逛花朝会。”

南星不动，垂下头低咳了一声。

“干嘛？不是你昨天闹着要去的吗？”司柠蹙眉凑近她问。

怎么就不懂呢？南星疯狂给她使眼色，脸颊一抽一抽，就差吼出来告诉她了。

这提示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司柠猛然意识到不对。

“永宁公主——”

这熟悉的腔调，如怨灵一般缠绕而来，听一声后脊瞬间发凉。

司柠目光幽怨刮了南星一眼，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强制性地扯起嘴角露出笑容：“给掌教姑姑请安。”

掌教姑姑两手别在身后站得板正，冷着脸上下端量她，目光停留在她两手拎住的裙摆下露出的胫衣，眉头即刻皱起，愠怒：“手。”

司柠下意识两手一松让裙摆散落，窘迫地拽了下揉起的褶皱。

跟在身后的几个宫女意识到情况不对，行了礼后便匆匆退下。

“姑姑还有事吗？”司柠装乖问她。

“今日公主需学习‘四德’之妇工，丝线已备好，您过去即可。”掌教姑姑公事公办，下达任务。

“今日？”

“是，大婚在即，公主应尽快学完所有……”

“今日不行。”没等她说完，司柠便开口拒绝。

掌教姑姑面露不悦：“人无礼而不生，事无理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守，还请公主切勿贪玩耍性，否则休怪老奴略施小惩。”

“啊～”司柠走近她，语调惊讶：“是吗？”

“自然。”

司柠点了点头，趁她没注意迅速掠至身侧抢走她藏在背后的教棍：“这还什么都没教呢，带根棍子不太好吧？”

“你……”这一举动让掌教姑姑气急，她抬手要抢，司柠迅速挪开，就让她拿不到。

“放肆！”自知抢不过，掌教姑姑厉声呵斥。

“我看是你放肆。”南星上前走近她：“区区掌教姑姑竟如此狂妄，你可还知站在你身前的是南桑公主，未来的燕王妃。”

“我……”

“我什么我？”南星仗势气她：“公主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说今日不行就是不行。”

掌教姑姑不甘反驳：“王妃学习礼仪是皇家的要求，怎可说不学就不学？”

司柠用教棍抵着地面，语调闲适：“放心，今日不学是因为我还有事，等到明日我定安安分分学习……”话语顿住，她侧头求助南星：“什么来着？”

南星忍着笑意：“妇工。”

“哦，对，妇工。”

“不可。”掌教姑姑又道：“大婚在即，公主需尽快学完。”

“可今天是皇后娘娘准许我休息的。”司柠刻意强调：“皇后娘娘哦！”

果不其然，掌教姑姑沉默了。

计划成功，司柠轻扯嘴角：“姑姑您今日好生休息。”她抬起教棍甩了甩：“至于这棍子，我帮您看着，免得您粗心大意弄丢了。”

她丝毫不觉自己有多冒犯，甚至临走前还笑眯眯地补了一句：“不用客气，师生一场，应该的。”

南星随意行了个礼，快步跟上司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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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回到房间，两个人才放肆地笑了起来。

“公主，你是没看到老妖婆刚刚那个脸色，比后厨的锅底灰还黑，难看死了。”南星坐在榻上捧着肚子笑。

“是吧，谁叫她天天打我，非得气气她不可。”

南星默默比了个大拇指：“还得是你。”

“不过话说回来，有一点很奇怪。”司柠坐到她身旁将衣袖向上撩起：“她这棍子打人的时候特别疼，可硬是没有留下一点点痕迹。”

“是吗？”南星看了眼她白皙的手臂，拿起榻桌上的教棍细细察看了一番。

“这老妖婆真恶毒。”南星眉头紧锁：“这东西取自竹竿最细最韧的尖端，外头包裹了一层薄棉花，一棍子下去内里有伤表皮无痕。”

“老妖婆这么狠！”司柠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自己可怜的胳膊。

这半个月可是挨了不少打，一开始还觉得自己真把掌教姑姑气急了，打就打了吧。可后来她动不动就拿起棍子，司柠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在大晟的时候那些嬷嬷骂都不敢骂一句更别说动手打她，现在这掌教姑姑倒是打得畅意。

一想到此，司柠愤愤地拍了下大腿，后悔道：“刚刚就应该抽给她一棍。”

“一棍便宜她了。”南星比出两个手掌：“至少十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