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婢女阿兰的到来为部落带来了大批怀崽的母羊,部落里欢欣喜悦,所有人都使出浑身解数侍弄着这群珍贵的母羊,等待着新生的到来。
贺兰定则还未从阿兰带来的海量信息中缓过神来。
首先,阿母段氏并不是贺兰定先时所想象的抛夫弃子的无情之人。相反,段氏是个聪慧而果敢的女子。倾巢之下,她果断出手,用自己的方式方法为丈夫的部落、为子女留下了火种和退路。
“她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一个很好的母亲。”贺兰定想象着。
贺兰定上辈子是被遗弃的。福利院里许多孩子的名字都是后来取的,而贺兰定则是进福利院前就有了名字。
“贺兰定”是他的父亲或者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纪念,这个名字给贺兰定带来了无限的遐想,装点了他童年一个个的梦境。
贺兰定从小便觉得自己的名字非常与众不同,自己的名字背后一定隐藏着一段神秘的故事,而自己的遗弃也肯定是有苦衷的。
或许是世家大族内部倾轧的牺牲品,或许是□□大佬穷途末路的最后一滴骨血,又或者是狗血豪门剧中的狸猫换太子?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带着白手套的管家来到福利院,向自己鞠躬行礼,“少爷请回家。”
又或者是一个刀疤脸的沧桑壮汉,蹲下身子抱住自己,低声发狠,“老大的仇已经报了,作为老大的儿子,社团以后就是你的了!”
又或者是在一个绿意盎然的春日午后,穿着得体礼裙的贵妇,走下黑色豪华轿车,温柔地看着自己,落下一滴泪,“定定,妈妈来接你了。”
贺兰定幻想了许许多多的“总有一天”,可是那一天永远没有到来。在家在国家和党的养育下,贺兰定一日日长大,那些奇奇怪怪令人发笑的幻想也一日日淡去,对于父母亲人的渴望也深埋心底,不再得见天日。
直到如今,自己有了一个“阿母”!一个真正的阿母,而不是在梦中那些看不清面目的女人。“阿母”给自己送来了羊群,“阿母”叮嘱自己好好生活、认真长大、找个媳妇。
这就是妈妈吗?
贺兰定心里满涨涨的,就像是积雪消融的小河咕噜噜流淌着,唱着欢乐的歌儿。贺兰定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又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小偷,偷了别人的人生和幸福。
然而,贺兰定很快自我开解,“都是老天爷的安排,我只要接受着就行了。”上辈子孤单踟蹰一生是老天爷的安排,这辈子的日子也是老天爷给的。
“这符合能量守恒定律!”贺兰定窃喜。
阿史那虎头掀开门帘进帐篷,看到的就是贺兰定笑得一脸诡异的模样,不禁摇摇头,心中叹气:脑子真的坏掉了哦~~
贺兰定问阿史那可是有什么事情。
阿史那虎头:“就那个豆芽菜,还能再弄吗?”和豆浆不同,黄豆泡发出的豆芽菜在部落里广受好评。贺兰定第一批泡发的黄豆芽很快就消耗光了。
“可以。”贺兰定道,“不过要一周的时间。”
说完,贺兰定想起一件事来,眼睛一亮,“这次多泡发些,给阿....阿母...送些过去。”
提起这一茬,贺兰定才发觉自己失礼了,段氏给自己送来那么多揣崽的羊,自己竟然让阿兰就空手回去了。怎么说也该给些回礼的。
虽然阿兰看起来底气很足,段氏又怀孕了,似乎在新婆家过得不错。可是将心比心地想一下,自己白白给媳妇放了几个月的羊,媳妇转头就把肥羊给前夫家送去了,就算是心胸开阔的大丈夫也不可能毫无芥蒂的吧。
“杀一头羊给阿母送过去吧。”贺兰定原想送豆芽菜的,可是豆芽菜起码要发泡一周才行,另外光送豆芽菜似乎不太够上台面的。
草原部落的牛羊牲畜都是极其宝贵的财产,相当于本金,而牛羊产出的奶则是利息。草原人民平日都是靠“利息”生活,轻易不会动“本金”。因此吃肉的机会并不多。
“挑一只肥羊。”贺兰定叮嘱。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扶持都是相互的。段氏为自己、为部落考虑,那么自己和部落也该成为她的支撑和靠山。
段氏的第二任丈夫姓斛律,高车族,属于敕勒部,部落营地离贺兰定所在的鲜卑部不远,骑马一个时辰的路程。
此时的敕勒部内,斛律术冷着脸,大马金刀的坐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在他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子。
这女子鹅蛋脸、远山眉、杏仁眼,便是草原上冷冽的风也吹不散她身上那股特有的韵律,那是一种如水的温柔,是草原上难见的神采。
她正是贺兰定的阿母段氏。
倘若贺兰定亲眼见着段氏的模样,那声“阿母”定然会喊不出来咽回肚子里去——段氏太年轻了!哪怕是草原上的风吹日晒也不过让她比实际年龄稍显大了一点,可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模样。
“可是生气了。”段氏护着肚子,小步走到臭着脸的斛律术身旁坐下,柔声道,“却是我做得不对了。”
“没有!”斛律术撇开头,硬邦邦道,“没有生气!”嘴上说着不生气,嘴巴却撅到天上去了。
见丈夫这番模样,段氏的心一下子就定了,轻轻解释道,“我将羊儿们送过去,原因有二。”
段氏温柔的声音安抚了斛律术心中的毛躁,平静下来侧耳倾听。
“你也听说了,拉汉摔坏了脑子。倘若他挺不过这一关,我要不要把那日、萨日给接过来?”这是段氏的第一个说辞。
自己的大儿子贺兰定已经十四岁了,能立住了,不需要自己费心了。有兄长在,总能护住下头两个小的。如此,段氏也用不着再拉扯两个拖油瓶一起嫁给斛律术了。
段氏送羊看起来是在帮贺兰定,实际上为的却是自己和斛律术的未来。
“唔。”斛律术嘴巴紧抿,克制住上扬的嘴角——他就知道!他家婆娘才不是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家婆娘都是为了斛律家的未来!
段氏上前一步,一手轻轻搭在斛律术的小臂上,一手虚扶着小腹,“再有一点....我不想你觉得我是个狠心的女人。”
“今日我能抛弃拉汉、那日和萨日,难保...”段氏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一道忧愁的轻烟,缠绕在斛律术的心头。
——今日我抛弃了贺兰家,来日斛律家落难,我会不会也带着你的牛羊一走了之呢?不,我不会。今日我给贺兰将送羊,来日定然也不负了你斛律术!
“怎么会!”斛律术也不端着了,反手大力搂住自己柔弱的妻子,大声道,“你是个好女人!好母亲!”
“我斛律术才不会像那个...那个谁一样呢!”提起早死的前夫哥,斛律术说话有些磕巴,胸口拍得砰砰响,“不会让你当寡妇的!”
“不就是些许牛羊么,明日再给拉汉那孩子送些去!”斛律术大手一挥,全然忘记了刚刚的不痛快。
“可别!”段氏捂住斛律术的嘴。柔软的手掌覆在毛刺刺的胡子上,温暖柔软得斛律术心都化了。
“对于贺兰家我已经仁至义尽、问心无愧了。再多的就不需要了。”段氏把握着尺度,低头一笑,“部落里的牛羊还得留给黑塔呢。”黑塔是肚子中未出生孩儿的小名。
斛律术的嘴巴咧得更大了,只觉怀里的妻子是老天爷送给他们斛律家的珍宝。
夫妻二人说着话,帐篷外守着的阿兰送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升起一股豪气来:这世上只要她家大娘子愿意,就没有她做不成的事情!
“郎主!”一个族人野牛一般冲进了帐篷,守在外头的阿兰拉都拉不住。
“郎主,贺兰小子送了一头宰好的羊过来。”族人笑眯了眼睛,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长了四颗大牙的两岁羯羊!”
长了四颗大牙的两岁羯羊肉质肥美鲜嫩而少膻味儿,是草原人民心中公认的上等货。贺兰定的这份回礼在众人的眼中可谓礼重、情谊也重。
斛律术仰天大笑,直呼自家夫人教子有方,“养了个好儿子!”
斛律家吃上了肥美的羊肉,贺兰部落里也在载歌载舞庆祝丰厚的晚餐。
虽然羊肉连着羊皮一起送去了斛律部落,但是宰羊留下的羊血、羊心、羊肝、羊肠等足以贺兰部落狂欢一场了。
草原缺水,羊内脏的清洗不容易。贺兰定原本还在愁着怎么处理装满粪便的羊肠,阿塔娜却很快熟门熟路地处理干净了——剪下一小块羊肺塞进肠子里,一路搓揉挤压过去,利用摩擦和吸附,剐去肠子里的脏污。
“这就好了?”贺兰定还是有些不安心——这哪里清理得干净哦!
贺兰定觉得肠子不干净,族人们可不在乎。部落中央的空地上支起了篝火,大大的陶锅咕噜噜冒着热气,随着汤汁的翻滚时不时冒出一截粉色的肠子、一块鲜红的血块。
额.....看起来像是什么邪恶巫术的现场。
贺兰定不想吃加了肠子(粪便)的大锅饭,在帐篷里支了小锅。羊血汤里撒上一把炒米,泡上半个干冰,切些辛辣的红葱丝,就算是低配版的毛血旺了。
“爽!”干掉一锅子的“毛血旺”,贺兰定挺着圆肚打了个饱嗝。
听着帐篷外族人们明亮而热烈的放歌声,贺兰定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就算上厕所没有卫生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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