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雪琬成
(蔻燎)
惯会察言观色,谄媚狡黠的伶俐子立马笑脸堆积,附掌笑道。
“恭喜恭喜!恭喜雪客官殿试高中!夺得第一!雪客官,哦不,雪状元你如今可是万里挑一的状元爷啊!”
他继续阿谀奉承,“我们小小避风雪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有一位状元爷住在我们这,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跟镀了金似的!”
“他说什么?”
雪樽一脸不可置信的扭头看翻墨,想从他那得到答复,方能发现到底是不是做梦。
“恭喜小雪雪。”翻墨极其自然的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已高中状元。”
雪樽深吸一口气,眼前一黑,身子便摔进了一片柔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享丰年四月廿三英才殿殿试,一荷洲才子雪樽高中榜首状元及第,特此诏示天下举国同庆。因其博文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已内则,广德含章。深受朕喜爱。
今册封为状元,赐字琬成、赐居竹山状元府,特授翰林院修撰之职。
钦此。”
避风雪客栈门前簇拥了数不清的黑压压人头。
一华服老公公手持黑牛角圣旨轴,金黄圣旨是上好蚕丝织绣而出的绫锦,中心有浅紫色祥云卷舒,月白色瑞鹤翩翩,两端则有翻飞的银色五爪龙盘旋。
老公公高声念完圣旨,一甩手中拂尘,尖声尖气笑道。
“恭喜雪状元,请状元郎领旨谢皇恩。”
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的雪樽被远处站在人群后的翻墨一石子丢脑壳上,方慌慌张张磕头谢恩,“雪樽谢皇上恩典,谢王公公劳驾前来。”领了旨起身。
王公公笑眯眯的,像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雪状元此番一举高中实在是厉害,奴才还有其他圣旨要宣,不劳状元远送。”
雪樽笑道,“王公公慢走。”
王公公点了点头,一群人浩浩汤汤走了。
人群立马如潮水涌上来贺喜,仿佛抓住了一个绝世宝贝,舍不得放手。
雪樽对着面前陌生非常的脸孔一一道谢,弄了好半天还是伶俐子挥挥手把那群人哄苍蝇似的哄走,殷勤的扶着雪樽进避风雪客栈大门。
进去之后又是一番贺喜。
等人声散去,雪樽才看见翻墨坐在一桌边,嘴角一抹笑意消减不去。
翻墨说,“雪樽,雪琬成。恭喜恭喜。”
翻墨欣慰雪樽如愿以偿蟾宫折桂,可到底是人类的幼稚游戏,他当然不愿意跪拜那皇帝,更厌恶皇帝自作多情给雪樽取了个字,他如鲠在喉,气闷不已。
因此贺喜的话语也说得阴阳怪气。
雪樽听不出来他语气带有讥讽,抱着圣旨飘飘然仿佛梦中一般,坐过去对他笑,“皇上如此看重我,倒使我心慌。”
官场复杂诡谲,机关算尽,人心难测。雪樽白纸一样的人跌入官场这腥臭污泥里,不知会否如以往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呆呆傻傻。
翻墨知道,人心最是复杂多变,人类的朝政更是风云变幻,浮浮沉沉,孰是孰非全凭皇上的一句话便盖了印。翻墨担心雪樽,担心他受他人排挤折辱,更怕他受人构陷,翻不得身。
叹息,“不怕,有我呢。”
绝无虚言,只要他留在雪樽身边一刻,那些凡夫俗子便伤害不了雪樽。
雪樽喜上眉梢,“阿墨,若是搬到竹山状元府,我想你同我一起去……”想了想又怕自己孟浪,翻墨又不是没有家的人,他会回他家的,自己怎么还这样留着人不走。
咬了咬嘴,“如果你没急事的话……你愿意……”
“我愿意。”
翻墨不等他说完就接口道。
雪樽顿时感觉内心一股甜蜜迸裂开来,奇怪的甜蜜。
隔天雪樽便与其他两位“榜眼”“探花”一同入皇宫觐见皇上。
当今“榜眼”乃是礼部尚书宫长术长子,宫宝赫。“探花”是南方一小县城有名的才子方海阔,两人皆是授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雪樽乃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主要职责为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
看来三人日后要长久共事于翰林院。
三人见了皇上后,还共同参加了只有殿试合格之后,才能举行的唱名、谢恩、赐宴、谒先圣先师、立题名碑、编登科录等一系列活动,极为荣耀。
一切忙罢,三人身穿朝服一路走下雕龙玉石长梯。
宫宝赫睥睨一眼雪樽,心存不良,假意熟络的笑道。
“修撰大人真是深得皇上宠爱,下官同方编修都没有皇上赐字的殊荣。真是恭喜大人呐!”
他这话说得天衣无缝,无非想挑起方海阔对雪樽的嫉妒,然而方海阔性子谦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方海阔转身忙不迭对雪樽解释道,“修撰大人是以殿试榜首得状元及第,得皇上如此看重也是理所应当,宫编修和在下何必艳羡那不属于我们的殊荣呢?”
说毕,轻蔑的瞥一眼宫宝赫。
“你!”
宫宝赫扭头瞪了方海阔一眼,只觉对方愚蠢不上道,喜欢被人压一头。
心中暗骂,穷乡僻壤出来的穷书生,即便是做了探花也是他脚下的泥,入不得眼。
想起雪樽在殿试时锋芒毕露,大展拳脚。便是因为如此,本来应该落在他头上的状元之位,也一夕之间陡然落空。
只记得当时父亲同其他八名读卷宫在阅卷日轮流翻阅众人提交的卷面,选出十个上好的交于皇上钦定御批,由于雪樽的卷子过于耀眼,很多读卷官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父亲想调换卷子改成他的也改不了,怕引起嫌疑,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个仅次于雪樽的卷子换了贴封名字,他方能在填榜官填写发榜后得了“榜眼”之位。
至于那可悲的被抢了名利荣耀,名落孙山的倒霉书生,他才没有闲心去管呢。
雪樽见两人为了小事斗嘴,不免劝道。
“仅仅是一个字,皇上是看我有名无字才赐字与我。宫编修,方编修皆有父母于弱冠之年亲自取字,这是雪樽求也求不来的。还请宫编修,方编修万不要动怒,伤了彼此和气。”
方海阔笑道,“修撰大人多虑,下官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下官身子弱,恐不能多陪二位。”说毕拂袖而去。
雪樽对他背影道,“方编修慢走。”
宫宝赫上前一步,冷笑一声,“修撰大人好肚量,比自己品阶低一级的同僚在面前拂袖离去,你竟不恼不怒。”
雪樽笑道,“这有什么?他不拘礼节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宫宝赫语气冷然。
“若下官以下犯上,修撰大人也毫不生气吗?”
如此狂妄无理的话,除了听翻墨说过,雪樽还是第一次听旁人说,何况眼前之人乃官宦世家出身,应当最知礼不过才是。
雪樽见这情形,才慢吞吞发现,宫宝赫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多年来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当然有心高气傲的本钱。
一转话锋,“天色已晚,不同宫编修玩笑了,先告辞。”
给足了宫宝赫面子,把他无礼犯上的话归结于玩笑,也不显得自己斤斤计较,任职第一天便同他人发生口角实在是不应该。雪樽克己复礼,平易近人的同时也清醒异常。
宫宝赫见雪樽一袭华贵状元袍,意气风发从自己眼前消失,蹙额咬牙,恨恨道。
“穷书生,也配跟我抢?你等着,我一定让你从什么地方来就滚回什么地方去!”
……
锣鼓喧天,雪樽一袭红色状元袍骑在高头大马上,身边的翻墨也骑着黑马与他并驾齐驱。
一队人犹如长龙入海游行在热闹的集市,老百姓见了无不高声恭贺状元爷,雪樽都一一微笑点头回应。
走了好半天,才在岳管家带领下来到竹山状元府邸。
府邸巍峨如山高耸,白墙朱瓦,府内一片竹林青绿如云。
两人翻身下马,进了府。一切都恍如梦境。
雪樽对岳管家道,“你吩咐下去,找八人去一荷洲请清净私塾的白先生来皇城,说我不负所托,中了状元,要带他前来享清福。”
岳管家应着,连忙吩咐人去办。
“白先生?”翻墨问,“他是何人?”
难不成他就是雪樽梦中都苦苦唤着名字的人吗?
“他是我自幼的教书先生。”雪樽同翻墨一起坐在大厅里,便有人煮好了热茶端上来。
“我自幼父母早逝,得白先生垂怜,一直将我当作亲生儿子照顾,在他的日夜熏陶,耳提面命下日日精进,方能有如此造诣。他已如我生身父母,我得了官职,自然要第一个孝敬他。”
垂下头,低声喃喃细语,“不知他愿不愿意来,他……向来不愿意离开一荷洲……”
“你如此不负众望,他一定会来看你。”
翻墨一颗心突然放下,原是雪樽犹如生父的教书先生,他还以为是雪樽忘不掉的旧相好。还好不是,还好。
转念一思,自己为什么会想成这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是一个相当驯良的傻书生,自个儿为何对他的任何事都极其上心。
怪哉。
雪樽低低应了一声,抬目忽见一小厮背着自己以前日日夜夜相伴的囊箧进了正厅大门。
小厮约摸十二三岁,生得倒是端正齐整,模样俊俏,他对雪樽行礼道,“奴才小铜给主子请安。”
看了看坐于一旁的翻墨,不知怎么称呼,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朝着雪樽眨巴。
雪樽看清他的意思,忍俊不禁,“这是狐公子,是我的朋友,你们叫他狐公子便可。”
小铜很聪明,立马朝翻墨行礼,“狐公子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