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破的一瞬,时祁赶紧去找小狐狸,探了她的气息还在,松了一口气。
柳月娘头发散开,乌黑的瘴气消除,浓密的眼睫下是一双纯净的眸子,脸蛋无暇的姑娘瘫坐成一团,难以置信地注视前方,张了张口说不出任何话来。
石怀玉肉身落下,还魂树编织的魂魄唤起了他善良的本心。
四周涣散着白光模糊的轮廓,依稀能看出他的相貌,是一个很淳朴的男子,慈眉善目从眼底中映现。
他的话很轻,却重重地打在柳月娘的心上。
“让我走吧,月娘。”
“放过他们吧。”
话落,消失在半空中还给她一片宁静。
“不不不,不要。”
“我不要失去你。”
柳月娘没想到还能见到他,眼睫不断有泪流出哭的撕心裂肺,指尖犹犹豫豫想要触碰,忧愁绝望的嗓音回荡在和田镇。
时祁在远处抱着小狐狸,看着柳月娘在自己设的局里执迷不悟,自顾自地痴笑,过了许久她缓缓起身来到石怀玉身边。
一挥袖口,万缕的魂魄冲破树干向天空中散开。
“回不来了,好歹可以转世。”这是柳月娘对无辜村民最后的亏欠。
做完这一切,柳月娘跪在石怀玉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手贴着她尚存一丝温暖的脸。
下一秒,仰头望向无星的夜空,用尽全力逼迫自己的魂魄出来,十指青筋暴起,凄美的惨叫萦回,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即倒地缓缓合上眼。
她用自己的半条魂魄作为交换,无论成与不成还魂树都会夺走她的全部,这本就是不公平的交易,是她自己的选择。
惝恍之际她好像看见梦中的少年。
“月娘,你愿意嫁给我么。”少年明眸深邃且认真,摘下一撮丁香花温柔地别在她的耳后。
“我愿意。”
花间中少女含笑如花,脸颊染上红晕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
“不要啊,月娘。”柳州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他一点也不傻,无所顾忌地冲向冰冷的柳月娘。
“月娘月娘,是我害了你。”柳州生抱着月娘双眸早已湿润,泪不断地留下。
“我不喜欢你了,你回来吧。”
这四个字他不断重复着,下巴与她额头相抵。
“仙人,有方法救救她么,我可以用我的命。”柳州生满面泪水,无望地抬眼。
时祁没有说话,谁心中都清楚那个无解的答案。
最后,柳州生把柳月娘和石怀玉合葬在一起了,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凿刻二字。
——月娘。
月娘不姓柳,是嫁给柳州生之后冠的姓。
那年,在这个重男轻女的镇上,月娘的母亲为了保全她的性命以死相逼,不久抑郁而终。月娘自小体弱多病不能搬运重东西,父亲不重视她。
但她生的好看,乌黑秀发盘在后面,露出似白玉般的耳朵,灵动的眼眸比湖水还要莹澈。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柳州生被她美貌所吸引,父亲毫无愧疚之心,二话不说地就把她卖给了柳府,与从小一起长大的石怀玉分开了。
柳家是镇上最大的玉石商,把月娘卖了不仅可以得到一笔钱后生无忧,而且月娘在柳府也能过上好日子,两全其美。
嫁给柳州生的第一年也是和石怀玉分开的第一年,月娘过的并不好,她虽是宠妾但受的苦一个都没丢,即便柳州生想要捂化她这颗心,小心翼翼对待。
任谁也无法代替石怀玉在她心中的地位,每每父亲酗酒后的打骂,都有怀玉哥哥为她遮风挡雨,他说月亮不应暗淡,愿意做她身边的星星守护她。
终于她在柳家雇的石农中认出石怀玉来,眉梢中的阴霾瞬间散开,嘴角微微向上翘,这个笑也荡漾在柳州生的心里去了。
他从未见过月娘这样笑过,直到有一天他才意识到没有一刻她曾属于自己。
“怀玉哥哥,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好好听啊,是我见过最好听的。”柳月娘甜美的声音入耳。
石怀玉回眸看她温柔如水,细细给她解释,“因为父母希望我多挖玉石,所以叫怀玉,怀里有玉就不会穷。”
“但……”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想怀玉了。”
“我想怀里有月,你比玉重要。”
月娘愣了愣,红着耳朵低下了头。
这话更是被在门后的柳州生听了去,当晚他像是疯了一样,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更是出手打月娘,往后凡是遇事不顺月娘都免不得遭受这些。
石怀玉的日子也不好过,被柳州生命令加倍做苦工不得休息,他们常常私会的花田也被发现,最后过劳而死。
知道这个消息时,月娘已经怀有身孕,日日思念痛苦不已,孩子没能留住。
柳氏夫妇本就不喜欢这个徒有其表的野丫头,勉强做个妾已算很给情面了,本想能生个孩子让大家都说的过去,如今这局面,柳夫人直接顺水推舟让她搬出柳府,全了这几年的情分。
从此破旧的草房便是她的容身之所,从前的少女已不复当年的容貌,似乎这样还不够,嫉妒之人始终不能善罢甘休。
柳娇娇对石怀玉也动了心思,可他偏偏喜欢柳月娘,无论是学识涵养都不如她的下贱胚子,只有哥哥瞎了才会给她机会攀上高枝。
石怀玉的死她也没料到,震惊过后的喜悦竟多三分,死人是谁都得不到的,活人却还要受苦讨活,思及此,嘴角不由上翘。
破草房简直冬凉夏暖,她忍着厌恶去过几次,柳月娘穿着粗制品,几缕粗糙的发垂落下,脸颊与手掌的冻疮看着吓人,也不知石怀玉见到她这个模样还有钟情么。
省去了没必要的嘘寒问暖,撕开的只有柳娇娇的阴毒。
月娘抑郁成疾,做梦总会梦到她和石怀玉在一起的时光,直到柳娇娇不时来访,少女的笑极美,开口却如剧毒的蛇蝎,刺痛着月娘。
尤其是柳娇娇刻意为之,说是柳州生害死了她的怀玉哥哥,仅可依存的世界瞬时分崩离析,久而久之月娘开始毫无征兆地疯言疯语。
也是在这时,和田镇开始频繁闹鬼尤其是柳府,柳州生做贼心虚般地去找月娘才发现她不见了,只能对外称她过世了。
谁知事情越来越不对劲,每过一阵子便会魔音绕耳,锁着镇上每个人的命无处可逃,跼蹐不安的氛围笼罩着和田镇。
这些都是月娘所为,为了复活石怀玉,再次见到她时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昔日的灵动和温柔,全是打打杀杀。
无奈柳州生为了活命开始扮傻子,怂恿村民们一起迷晕时祁,取来灵核复活他们的孩子。
所有人都受到了惩罚,村民为自己愚不可及老旧的思想开始赎罪,去庙中为无辜死去的女婴超生,柳州生是真的爱月娘,带着她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
*
时祁连续喂了几粒丹药给苏姬,仍没有醒来的征兆,索性伤的不重,五脏六腑皆无受损。
他知道小狐狸是想帮自己才试图咬断锁链,作用不大,但时祁很领她心意。
月娘死后,留下了其中一块四方山——东石。
时祁握着这块看似与普通石头无意的灵石看,果然缘法最难懂,他明明也没出什么力,竟奇迹般拿到。
柳月娘靠着四方石有了寥寥无几的仙法,但吸食魂魄,甚至是他的灵核不像是一个凡人能想出来的。
昨日收到师姐的传音符,众多尸虫必须要由功法高深的人操控,并以自己的鲜血养成,这次尸虫才能认其做主人,惟命是从。
他看了看怀中的狐狸,莫名伸手顺顺她身上的棕毛,从双耳到尾巴抚下,暂且小狐狸能摆脱嫌疑,除了一直跟着自己,像是有所图谋般。
这几日时祁守着小狐狸,运功渡气,并未着急离开和田镇。
他去找了阿双,给了阿双一瓶青云台所制的药膏,她额角上的疤伤的不重,只怕是没养好,反复结痂又扣掉才成一道褶。
阿双真诚地说,“谢谢道长。”
“早晚各涂一次,不出十天定会好转。”时祁嘱咐,把药瓶放在桌上。
“我这疤就留着吧。”阿双并没有去拿,指着这条疤说,“它是瓷片所致,让它留着吧。就当以瑕疵验真心好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说出这话时阿双已没有遗憾,面色怡然。
时祁心里明白阿双为何被伤,尊重她的想法。
阿双:“那日在墓地,是我有意想遇见道长,不成想上天垂怜。”
如果没有阿双,可能他还是一团雾水,时祁点头道谢。
阿双:“就当是为哥哥积福吧。”
时祁:“你哥哥会有福报的。”
阿双问:“道长,哥哥现在转世了么?”
“这……不得而知。”时祁不敢胡说,“但你哥哥生前做好事,无论在哪他都会幸福。”
“我信道长。”阿双莞尔。
不必再叨扰,时祁施礼告退。
白天,时祁又帮助石农收拾好行李去庙里,以及月娘走后的残局。
夜晚,时祁把小狐狸抱在怀里入睡,她有气息,身上却不暖和。
直到清晨,时祁是被冻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