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焰进到幽冥殿的时候,远远就听见夸父的骂声,他手上的长鞭甩在地上,顺着他的手看去,才发现有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男子,抱着夸父的腿死死不放。
而夸父的长鞭一边抽在他的背上,一边骂道:“你个龟儿子,莫挨老子!就你这怂样,还龙子?!滚!滚回去!牛头马面!愣着干嘛?把这碎怂给老子送上去!完蛋东西!什么人都往下带!那他妈是死人吗?!活人死人分不清,怎么当差的!”
那男子仿佛感受不到疼,低着头大喊:“阎王爷爷!阎王大人!你就让我死了吧!我要投胎!我要跟萍儿在一起!我不做这皇子了!谁爱当谁当!求你了,放我去投胎吧!做个平民,甚至畜生都行!只要能跟萍儿在一起。”
“你丫有病吧!滚!放开老子!没见过放着皇帝不当,想当畜生的!”
“大人,来不及了!求您放我过去吧!我答应了萍儿,要永世跟她在一起!她死了我不能苟活啊!”
夸父拖着他,缓慢移动,想把他甩掉,咬着牙说道:“她死了,那是命数所在,你他妈还没到时候呢!幽冥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而且,你死了,这五年皇帝谁当!你不当这个窝囊皇帝,外戚如何专政!外敌怎么入侵!乱了运势,上面的老头子又要来怪老子失职!”
夸父将那人打得后背已露出了白骨,那人仍是牢牢抱着不放手,而且因为本身有天子之气护佑,牛头马面用尽力气,也不能将他从夸父身上拉下来。
“阎王大人!你这地府这么多人,随便安排一个上去当两年就是,何必非揪着我不放呢!你今天把我送回去,明天我还自杀,后天我还自杀,反正我是不会做这个皇帝的!你不如现在就成全了我跟萍儿!”
“滚你妈的!老子又不是月老,还管成全你?!皇帝是什么人?你当是随便一个死鬼就能做的!”
“他!他!要么他!都可以!他们都比我像皇帝啊!”那人慌不择路地伸出一只手,对着周围的人一通乱指,最后停在了一旁环抱胳膊看戏的朱焰身上。
夸父这才注意到他,眉头渐渐舒展,嘴角微微上翘。
“你干嘛?”朱焰隐隐感觉不对劲,后退了几步,说道:“我只是来问你件事情,马上就走。”
夸父摆了摆手,说:“滚吧,送他去投胎。”
然后闪身到朱焰面前,讨好地笑着,也不言语。
“看起来你有点忙啊,那我先走了。”朱焰转头,挥了衣袖想走,却被夸父拽住,堆笑的脸庞凑近过来。
“你帮我这一次,下一世我给你小情人安排个好差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保准荣华富贵,怎么样!”
“帮你什么啊!我不会当人!”
夸父拉住他的衣摆,说道:“诶呀我看你做和尚做的好着呢,怎么样,人间不是还挺有意思的嘛。在你那深山老林里,可见不到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朱焰拨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道:“你管整日看别人砍头叫有趣?”
夸父说:“凡人身份可多着呢,你不喜欢上次那个,那换一个,搞个皇帝做做嘛!不多,就五年就行。”
“你这么胡闹,后土娘娘知道么?”
“诶呀,你要不帮我,她可真就该知道了。再说,刚才那死鬼你也看见了,死都不回去做皇帝,我也没办法啊!”
朱焰又有些不懂了,上一世,胡小七就是为了做皇帝,才冒险起事,最后死于非命。怎么还有人放着皇帝不做?这些凡人的心思真是难猜。
“凡人不是人人都想做皇帝,怎么还会有人吓成这样?”
夸父见惯了牛鬼蛇神,不屑的说道:“这人啊,是个宫中侍女生的,天生胆小,小时候在宫里受了不少欺负。未及弱冠就被外放到封地。结果去了没两年,老皇帝就病重,几个皇子为了争皇位死的死,伤的伤。这不,皇后也动了歪心思,想起来宫外还有这么个废物皇子,准备接进宫里做个傀儡。”
“那他怎么就自杀了?就因为不想回宫做这个皇帝?”
“不全是,他有个从小带在身边的侍女,一直很喜欢,但是因为出身低微,不能做皇子妃,所以也就没有婚娶。这次太后为了逼他回宫,娶自己的侄女做皇后,杀死了他这个侍女,他就疯了,硬生生追到了地府,要跟她在一起。凡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夸父刚张开嘴,就被旁边的牛头抢了话,抬腿踹了他一脚,骂道:“现在你来劲了?刚才让你抓个死鬼都抓不下来!”
“这人,倒是难得的痴情种。”朱焰看着那人兴高采烈去往轮回台的背影,叹了一声。
“是吧是吧,老子也是看他不要江山要美人,心软成全了他。你说说,这样的凡人,咱们作神的,不应该帮一把吗?”
“你帮你的,与我何干?”朱焰转身又要走。
夸父摸着耳边的小蛇,说道:“你难道不想护那小狐狸精么?”
夸父一句话,戳到了朱焰的心里,离开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你想想,你若是去人间做了皇帝,还怕护不住一个平民?他这一世可投生到一破落户去了,要是没人管,估计又是凄苦一世,冻死路边。”
“那五年后呢?你这个皇帝,不是只有五年吗?五年后我该如何?”
“五年后,蛮夷会入关,你就假死带着他躲去个没人的地方不就行了,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多好的事情。哦,对了,记得往南走,后面蛮夷入关,北方就没法呆了。”
朱焰没有回话,夸父知道他已然心动,继续说道:“你说,他一个贫民,你要是过去找他,也只能装成一贫民。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俩贫民过一辈子,不还是饥寒落魄。你做了皇帝,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勤政,花天酒地,把后半辈子的钱攒好,到时间被人篡了位,逍遥于田野间,做一对野鸳鸯,如何?”
“什么野鸳鸯?你差不多得了。我对他,只有责任,并无感情。山神对万妖,皆一视同仁,这是老山神的教诲。你不要总是龌龊心思按在我身上。”
“啧啧啧,又开始假正经了。你对他,都做到如此地步了,好好的万妖山神不当,成了一个小小狐狸精的专属守护神。你还觉得自己全无感情?你是认真的,还是跟老子开玩笑呢?”
“我做这些,只求问心无愧,从来没有想过其他,自然是认真的。”
“好好好,你呀,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没人的时候,自己好好想想吧,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你看着他的时候,真的没有任何不同吗?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你敢说自己心里对他就没有半点特别?”
朱焰张口,还待反驳,夸父拿着耳边小蛇的头塞进了耳朵,说道:“停停停,你现在脑子还不清楚,老子不跟你废话,现在赶紧考虑要不要做这个皇帝。”
朱焰看着手腕的骨环思考了片刻,对着夸父说道:“这次算我帮你,下一世记得给他安排个好人家。”
夸父的嘴角咧到了耳边,拍拍手道:“放心吧。你只要记住,千万别勤政,吃喝玩乐,一定要等到蛮夷入了宫再死,就行了。马面,接客,灵西国皇帝一位,里面请!”
朱焰以自己元神所化的肉身入了凡间,那太后为绝后患,将封地王府一把火烧了,再也没有人见过成年后的三皇子,正好可以用自己的原貌进入都城。
“纪儿快起来,好孩子,来让母后好好看看,几年没见,竟是与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长高了许多,也壮了,看来蜀地确实是养人啊。”
“登基大典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你与殊音的婚典也放在一日。殊音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跟在她身后呢,那时候本宫就看你们般配,可惜你早早出了宫,不然本宫还想着求先皇给你们赐婚呢。现在好了,这不是又回来了么。天意,天意啊。”
“找一个人?你马上就是皇帝了,想找个人算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人是何人?莫不是你在民间遇过的女子吧。纪儿啊,你如今回了宫,之前那些......”
“是个男人?你乳母的儿子?那......丢了这许多年,如何还能找到?是,本宫知道,你乳母当年在你去往封地的路上替你挡了一剑,可你是皇子,马上又是天子,天下人皆可为你而死,不过一个乳母,何必一直挂念在心里。”
“你......罢了罢了,既然你有他画像,那便发下去,让朝廷里那些人替你去寻一寻就是。只是不管能不能寻到,纪儿莫要再将此事记在心里,如今回了宫,还是应以天下大业为己任,励精图治......”
朱焰将小七的画像发出去后,不到一个月,人就被送进了御书房内。他穿着单薄的灰布衣衫,蜷缩着身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朱焰一眼。
“把头抬起来。”
“草民不敢。”
朱焰屏退左右,亲自走了下来,将他扶起,说道:“抬起头来,别怕。”
小七怯生生地抬起了下巴,眼睛却死死盯着脚下,磨白了边的布鞋,在这檀木地板上,显得格格不入。
“小七。”
朱焰将他脸上那一抹灰尘擦去,把他的手握在手心,仿佛握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而胡小七却被他的举动吓到,后退了几步,又跪在了地上,叩首说道:“陛下......陛下......他们,他们认错了人,草民并非陛下乳母之子,草民的娘在草民五岁时就死了。是他们非逼着草民进宫,草民不是有意要欺君的陛下!求陛下饶命,还是把草民赶出宫去吧。”
“朕说你是谁,你便是谁。今天这番话,在这宫中莫要再说了,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从今以后,你就叫胡小七,留在朕的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朕此生定会护你周全。”
胡小七本来只是在田间劳作时,被官兵五花大绑压上了囚车,到了都城才被放出来,又莫名其妙被当成了上宾,吃好住好,坐着软轿送进了金碧辉煌的宫城之中。
他从那些官兵零零散散的闲谈中,大概知道了他们因为长相一样,把自己错认成了新登基的皇帝要找的乳母之子。
虽然不知道皇帝与这乳母之子到底有何渊源,但民间的风言风语也听过不少,对于皇家的传闻也是五花八门。如今看着皇帝的表现,胡小七心里更相信了野史里那些宫中的密辛,必非空穴来风。
“阿德,朕要留他在身边,宫中现在可有什么职务可以安排给他?”
朱焰已经唤了一内侍官进来,兴奋地站在桌前,拿了一张撒金竹叶宣纸,轻点桌面问道。
名叫阿德的内侍,马上端上一盘磨好的徽墨,低头回道:“回陛下,目前宫中的御前侍卫还有空缺。”
“侍卫不好,太危险了。还有什么?”
“御前文书,誊写圣旨,非常安全。”
“太辛苦了,再换。”
“掌灯使可否?”
“小七怕黑,不行。”
“尚衣监,为陛下礼衣。”
“那只有早晚能见到,不行。”
“司设监?掌管陛下卤簿、仪仗。”
“事情繁杂,礼数诸多,不好。”
阿德一连列了十几种职务,朱焰都不满意,宣纸画废了几张,突然抬头看着一身内侍官装扮的阿德,问道:“诶?你不就每天跟在朕身边,昼夜不离嘛。你是什么职务?”
阿德一愣,只好支支吾吾说道:“回陛下,奴才是内侍总管,负责伺候陛下衣食起居,理应对陛下寸步不离。”
“好啊,内侍官好!就安排他做朕的贴身内侍,待遇同你一样。”
朱焰说着,就提笔在纸上写起了旨意。
阿德面露难色,说道:“陛下,奴才这职务,怕是对贵人来说,有些不便。”
“有什么不便!你不要怕他抢了你的差事,故意编些托词。你的年俸给你涨三成,还是内侍总管,他在你之下,你好好教教他宫中规矩,别惹出事端就好。”
“那......奴才便带他去净身了......”
“去吧,好好洗洗,再挑几身合适的衣服,要绸缎的,挑上好的丝绸。收拾好以后,来陪朕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