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摇摇晃晃,塞满了各种采买的物件。
坐在车板上的几个人,只好蹲下身子,在包袱、货箱和米面袋子中寻找一个稳定的容身之所。
狐狸缩在车架的角落,依旧在坚持不懈地啃山楂糕,吃得多了,便觉得很有滋味,消磨时间正好。
不多时候,山楂糕只剩下一根细细草棍,一不留神,脱手而出,落在路边草窝。
午后的太阳热乎乎的,晒在脸上,狐狸情不自禁眯着眼睛,牛车走得不紧不慢,带来一点细微的清风。
一颠簸,狐狸的目光不觉下移,落在了斜对面靠着竹筐的少年身上。
贺清来手里紧紧抓着筐子,免得一不小心让顶上的东西撒出去。
狐狸舌尖残余甜酸味道,仍嘬着山楂汁水,额头上的阳光亮而暖和,她的视线也不觉呆滞,迟迟没有挪动。
狐狸看了多久,少年就梗着脖子往另一个方向撇了多久;不多时,少年额角沁出来细微薄汗,终于,他撑不住慢慢低着头转回来。
牛车像催人睡觉一样,保持着规律的震动,狐狸慢慢滑了下去,原本还靠着腿蹲在车板上,现在却坦然夹在粮袋中,舒舒服服地找了个角度,昂着头闭眼迷糊。
不知道过去多久,狐狸鼻尖扫过清风,卷过一阵不知名花香,她睁开眼睛一瞧,已经要进村子了。
牛车又在大柿子树下停住,众人纷纷下车,狐狸也跳下车架,拿起自己的东西,碗筷茶壶在草编袋子里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贺清来的竹筐里背着两人买的两袋粳米,一袋面,还有狐狸买的一筒油、一罐子盐。
芮娘将她和小桃的发带从背篓顶上拿下,两人分开;狐狸的发带衣裳照旧搁在背篓顶。
“鞠衣姐姐!”小桃抱着自家娘亲买的一些零碎东西坐回车架上,脚下踩着木料箱子长条等,笑着朝狐狸喊,“你下午或明日没有事情,尽可以到我家来看桌椅板凳,我爹一定给你算的便宜!”
狐狸朝小姑娘点点头,小桃的眼睛弯弯如新月,苏娘子和苏伯伯赶着车回自家去。
芮娘怀里抱着东西,和两人道别离开。
柿子树下只剩下了狐狸和贺清来。
贺清来垂眸,肩上的背篓看起来又大又沉,带子深深压在肩膀,见狐狸自己提着碗筷,便伸出手来:“鞠衣姑娘···”
狐狸把手往身后一躲,“我自己拿。”
少年收回手,默不作声朝家走去。
狐狸提着东西跟在他身边,贺清来低着头,也不同她搭话;忽然,狐狸一拽少年肩上带子:“我来拿。”
贺清来一惊,“很沉···小心···”
话还没说完,这背篓便轻轻松松被狐狸提溜手中,贺清来还欲去拿,又是一躲,这只素白的手将那背篓往淡粉裙后轻轻一甩,落在狐狸单边肩上。
=现下两人走在村子边的小路上,沿着开辟菜地的田埂走回去,小溪不倦,正在草道边潺潺流动。
贺清来一样东西也拿不回来,只好默默跟着狐狸往家走。
忽然,眼前的姑娘又停了下来,狐狸回头问:“贺清来,是我冒犯你了吗?”
狐狸这话问得认真而恳切,贺清来一愣:“···没有。”
狐狸垂眸,眨眨眼睛,又抬起眼睛,贺清来神色宁静,坐了一段车,远离晒热的阳光,他脸上的薄汗也消失,两片唇平平放着,那个小涡没有出现。
看到这里,狐狸老老实实道:“对不起,我不该故意去碰你的脸。”
贺清来一时哑然,转而失笑:“鞠衣姑娘以为是这件事情冒犯我了吗?”
见狐狸点头,贺清来抿唇,那个小涡又落在少年的脸上,这次狐狸记住了,不能随意去摸。
“这没什么的,鞠衣姑娘,我只是有点惊讶,并没有不高兴或者怪罪你的意思,你不用为此道歉。”
听完少年的回答,狐狸觉得心里轻飘飘的落下一层,好像这话让她有点高兴。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贺清来在身后说:“鞠衣姑娘,把背篓给我吧,太沉了。”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狐狸提着东西逐渐加快的脚步,接着是她噔噔噔跑过小桥的声响。
等贺清来追上来的时候,狐狸已经到了少年家门口。
院门没锁,狐狸扭头去看贺清来,他跑过来一段路,迎面碰上狐狸目光,便又露出来个浅浅的笑容,推开院门,狐狸把背篓放在石榴树下。
“多谢你,鞠衣姑娘。”少年一边道谢,一边把鞠衣的东西拿出来,预备送到狐狸的院子。
但是狐狸自己又是将其一把提在手中,丝毫没有疲累的迹象。
忽然,正屋的门里窜出一道花影子,正是在家里等待主人的豆儿黄,豆儿黄旋腾着尾巴,兴高采烈奔到贺清来身边。
随着正屋门的打开,香火再次笼罩而来,狐狸深吸一口气——供桌上依旧是三柱香,已经燃尽,可香火围绕狐狸木雕,分毫不散,静待狐狸。
豆儿黄正激动地在贺清来脚边蹭来蹭去,忽然,这小花狗一不留神,摔到狐狸脚边。
原本欢快热切的小狗陡然一顿,他支着湿润黑鼻子头,顺着鞠衣的鞋子,朝着裙摆嗅闻,不等两息,这小狗就毫不客气地朝着鞠衣狂吠起来。
从这小狗冲出来,再到对着狐狸吠叫,狐狸都静立原地,默默无言。
“大王!”狐狸一抬头,正是条条落在墙头,她道:“大王!豆儿黄怕是认识你的气味哩!”
狐狸料想如此,小犬嗅觉灵敏,一面之缘也能让他谨记。
见豆儿黄吠叫激烈,贺清来十分诧异,赶忙蹲下身子抚摸着豆儿黄,使其远离鞠衣,安抚道:“豆儿黄,这是我们的新邻居,没事的。”
小狗躲在贺清来的手掌下,缩着身子,声音虽小了,却仍警惕地望着狐狸。
狐狸看看小狗,再看看蹲着的贺清来,只好提着自己的东西,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推开院门,正屋的门大开,三只硕鼠排排坐,门槛上一溜,白雀大摇大摆地踏在小晏身上,自如地在院子中行走。
狐狸随手关上院门,提着米面朝左侧的小屋子走去。
按照贺清来家中布局,这间小屋子就是狐狸的厨房。
小鼠们赶忙你追我赶跟上来,蹿进小屋子内。
狐狸猛然踏进,只见地方简略,只一个黄土垒就灶台,并门边窗下一个旧桌子;通身狭隘,狐狸站在其中,抬头便是房顶近在眼前,左右一臂略多宽窄。
狐狸随手将米面两袋放在木桌上,小桌颤一颤,到底还是支撑住了。
两指所挟衣裳等物,包在一层蓝布中,条条匆忙举着胳膊接住,四只鼠同心协力,举在一处。
狐狸右手提着草袋,指上缠着油筒,这油装在一长筒中,正是个拳头粗的竹筒所造,上有草绳穿过,方便拿取。
盐罐子则小得多,陶制褐色,狐狸一并摆在灶台上。
她又蹲下身子,将草袋子中茶碗等物一一取出,两个青花瓷碗,一个青色的茶壶,配以两个小盏。
再两个釉白盘子,一圈画上青色藤蔓,聊以装饰,两双竹筷子。
这些便是狐狸今日到平河镇的收获;狐狸不单是其中得意游逛,采买物件,更是观察人间,揣摩红尘。
今日总共所费,便是杜村长给的所有铜钱,一个子不剩,至于圆圆的小银子,却一个都没有动用。
想到此处,狐狸从腰间取下荷包,荷包虽没有铜板支撑,不如前些时候鼓囊,但也能看出秀彩形状。
小晏背着墨团爬进来,狐狸随手将荷包比在墨团身侧:“瞧!像不像墨团?”
虽小窗透进来光亮模糊,小鼠们都屏气凝神,一齐看去——墨团霎时挺起胸膛,比着荷包上的雀儿,朝向右方。
雪色通身,长翅华美,正是墨团模样,除却红果鲜艳,实在是一模一样,一般神气。
“像!”“实在好看!”“真神气!”小鼠们叽叽喳喳讨论一通,从荷包上的小雀夸到墨团身上,直夸得墨团得意非常,乐不可支。
正沉浸在这气氛中,忽然只听院外脚步,狐狸紧忙起身,小跑到院门后,先一步开了门。
这动作迅速,反而让门外的人愣住了——正是芮娘。
见狐狸开了门,芮娘霎时含笑,圆圆的杏眼闪亮,她送上来手中的东西——一个铁锅,约莫方圆两尺,锃亮刷新,还贴心配上锅铲铁勺,并一把新鲜采摘的青菜,已经在溪水中洗过了,还带着清亮水珠。
在平河镇中,虽说日常所需的东西绝非一日便可配齐,但是碰上小桃、芮娘家还有的,便都不让狐狸破费。
集市中便说好,芮娘家一口小锅不合如今的大灶台,开锅后不曾使用,送来给狐狸使,再合适不过。
鞠衣接过铁锅用具,芮娘道别,“鞠衣姑娘,你晚上煮点粥,炒点菜就够顿饭。”
芮娘走了,狐狸这才想起还有一顿晚饭没有着落,思及此,狐狸将铁锅安置在灶台上,大小正好。
小鼠们已经围坐一团,狐狸一思索,当即发令:“条条,你和小黄、圆圆,去捡柴禾,墨团、蝉娘,还有小晏,我们一起做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