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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响起时,周扶京正在换衣服,他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将衣摆拉下后,喊道:“进。”
下一秒,李子昂推开房门,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周扶京见是他,蹙眉,问:“你怎么来了?”
随后,往他身后探了眼,等了两秒,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李子昂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和你家小保姆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怎么看见我之后,问的话和表情都如出一辙?”
说完,他便如同在自己家一般,熟门熟路地径直走向书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而周扶京听他这样说,脸色暗了一寸:“我们周家的人丁的确不算旺,但也用不着你在这里随便帮忙认亲。”
李子昂听了这话,一顿,随后“啧”了一声:“一大早你吃了炸药啊?一句玩笑话也能上纲上线?没劲。”
周扶京没好气地说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医生回访,你家小保姆说你腿疼得厉害,非让我上来看看。”李子昂从桌上随手拿起一支钢笔,用手指夹住,缓缓转动起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来啊,你这里比冷宫的怨气还大,我都怕待时间久了,会影响我的运气。”
周扶京闻言,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转身踏上旋转楼梯的台阶,头也不回地往三楼走去。
李子昂见状,将手中的钢笔一扔,立即跟上。
周宅的三楼被整层打通,靠近楼梯位置的那块区域,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继续往里走,中间有一段半透的隔栅隔断,隐约能看到连成片的书架摆放在后面。
周扶京撑着手杖,径直朝跑步机走去,随后,将手杖放到旁边,站到上面,按下启动键,下一秒,履带开始运行,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李子昂不是第一次上来,所以,只是四周瞄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站到跑步机旁,懒散地将手臂搭在了扶手上,看着周扶京脚高步低且缓慢地走着,过了没多久,周扶京的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眉心也拧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时,李子昂终于忍不住开口:“前几天,我爸去国外参加了一场医学论坛,顺便和国外的那些医学大拿聊起了你的腿伤,说来也巧,有位医生听了你的症状,说最近国外新上了一款药物,或许对你的腿伤有帮助,刚好他过几天会来国内出差,我便自作主张邀请他在走之前,来燕京帮你看看腿。”
周扶京喘着粗气:“帮我谢谢叔叔,不过,还是回绝了吧,没必要让人家来回折腾,浪费时间。”
李子昂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情绪没有太大起伏,懒懒道:“回绝不了,机票和酒店都已经订好了,具体的时间我会私下发给程泽,你只管人去就行。”
周扶京的视线如断了线的风筝,飘飘忽忽的望向窗外:“我不会去的。”
“那我就直接把那位医生和我爸接来周宅。”
“李子昂。”
“周扶京!”
两人的声音如惊雷般在空气中炸响。
随即是无尽的沉默,如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片刻,周扶京将跑步机按下暂停,扭过头,注视着李子昂的眼睛,声音难得软起来:“事情都过去这么久,我们都面对现实不行吗?”
李子昂哼了一声:“现实就是现在有一款新上市的药物对你的腿伤大概率有帮助,所以,作为你的朋友还有家庭医生,我都有责任让你接受最新的治疗。”
话落,他像是对周扶京的丧气话有些生气,突然攥紧拳头,用力朝周扶京的肩头捅了过去,语气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道:“周扶京,你别这么懦弱行吗?你就算不信命,不信自己,不信医疗,那也总该信任我这个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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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去了一周。
周扶京拗不过李子昂的劝说,最终还是来了医院。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湛蓝湛蓝的,一眼望过去,连片云彩都看不见,南舟下车后,扬起脖颈,一边深呼吸一边伸了个懒腰,彼时,微风吹拂而过,几片已经干枯泛黄的树叶转着圈悠悠落下,最后落在了南舟的脚边,他向前迈步时,不偏不倚地踩在上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医院顶层。
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早早地站在电梯门口,等李子昂和周扶京一露面,他们立即围了上来,在短暂问候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聊起了与治疗相关的事宜。
南舟默默站在人群末尾,既听不懂他们口中的那些医疗专业词汇,也完全插不上话,宛如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塑,存在感很低。
于是,他索性将目光投向窗外,开起了小差。
楼下是一片花园,四周茂密的植被竹林犹如翠绿的屏障,环绕着一个小型喷泉水池,阳光洒在水面上,仿佛无数颗璀璨的星星在跳跃,愣是让南舟失了神。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闯入他的视线中。
只见那个女人吃力地推着一个轮椅,缓缓走到喷泉前,然后,蹲下来,一边用手中的方巾轻柔地擦拭着坐在轮椅上人的嘴角,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脸上时刻挂着笑容。
南舟看不清轮椅上的人的神情,但从对方那瘫软的身姿不难看出对方应该生了很严重的病。
“那是一对母女。”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南舟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推着清洁车的中年女人,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同他一样,垂眸望着喷泉的方向,缓缓说道:“她们是从外地过来看病的,听说那个女儿之前在老家是一名初中老师,后来为了和妈妈四处看病,便辞了职,老公不理解,便和她离了婚,她们母女在这里住了快三个月,每天这个时间都能看见她推着她妈妈出去散步,大家都说她很孝顺,可是我却觉得,这两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困住了。”
话落,对方深深叹了口气,引起一阵悲凉。
南舟忍不住问:“那她爸爸呢?”
对方摇了摇头,“不知道,没听她们母女提起过。”
“那她妈妈能治好吗?”
“治好?”中年女人再次摇了摇头,“恐怕是这个月都熬不过去咯。”
南舟闻言,眉头紧紧蹙起,心中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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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周扶京准备去做检查。
南舟看着他身上新换的病号服,莫名心口一滞,脑袋中就像是有一根弦紧绷了起来,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刚才那对母女的影响。
他的思绪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母亲生病后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
于是,不等大脑清醒过来,右手就已经朝着周扶京的衣摆伸了过去。
周扶京过了两秒,才察觉到有股微妙的力量在牵扯着自己,于是,他扭头回眸,垂眸探视,语气略带不善:“怎么了?”
南舟微微仰头,直视着周扶京的双眸,缄默不语,但神情似乎透着些许紧张。
“有话要说?”
南舟点了点头。
周扶京觉察到他的异样,眉头微皱,继而转头,对李子昂说道:“你们先进去吧,我和他说几句话,马上就来。”
李子昂先是望了南舟一眼,随后颔首示意,转身离去。
周扶京再次开口:“现在人都走了,有什么话,赶紧讲。”
然而,南舟依旧只是望着他,那张薄唇微微颤动了两下,却迟迟没有发声。
周扶京见他愣愣地杵在原地,耐心逐渐消磨殆尽,冷漠道:“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啊。”话音刚落,他的脚下果真向前挪动了半步。
南舟顿时心慌意乱:“说,我说。”
他深呼一口气,斟酌着词句,轻声呼唤道:“周先生,您……您进去之后别害怕,我在外面等着您。”
话落的一刹那,周扶京的眼球猛地颤动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似的,就连呼吸都忘却了原有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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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周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二楼角落的那个房间透着淡淡的灯光。
彼时,周扶京平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一块折叠成长方形的毛巾,掩在阴影下的脸颊有些苍白,睫毛不时颤动着,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
南舟站在床旁,每隔十分钟就将毛巾取下,用凉水浸饱过之后,再叠整齐,重新放到他的额头上,动作十分轻柔。
或许是毛巾太凉了,躺在床上的男人不禁“唔——”地闷哼一声。
随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而右手则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缓缓抬起,眼看就要触碰到自己额头上的毛巾。
南舟眼疾手快,急忙伸手阻拦:“别动,这是降温的毛巾,干净的。”
周扶京这才发现床边还有个人,他看向南舟的眼神,仿佛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迷离而恍惚,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中,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但他还是乖乖地将手放了下来。
南舟轻声细语道:“你发烧了,不过,别担心,体温不高,我已经联系过李医生了,他说,今天那个针打完之后,的确会出现一些药物反应,问题不大,只要在家实时监测,做些降温处理就行了。”
周扶京微微点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现在几点了?”
南舟转头,目光投向墙壁上的时钟:“凌晨一点三十五分,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周扶京:“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能行。”
南舟:“我不回去,你发烧了,我必须留下来照顾你。”
周扶京:“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no no~”南舟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反驳他的话,但还是硬着头皮摇了摇手指,“虽然,你是我老板,但这件事情我不能听你的,而且李医生说了,让我今晚对你寸步不离。”
周扶京微蹙眉:“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听他的话。”
南舟心中一紧,连忙表明忠心:“老板,谈钱可就伤感情了,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周扶京轻哼:“不谈钱,你能喊我老板?南舟,你今天的话可真是多啊。”
南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瘪瘪嘴,不再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将周扶京额头上的毛巾取下,轻轻地放到一旁的盆子里,仔细清洗,拧干后,又轻柔地重新放到了周扶京的额头上,整个过程动作娴熟,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触碰到周扶京的皮肤。
周扶京见南舟在旁边很安静,便也懒得再管,兀自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他的脑袋仿若被灌了铅一般晕沉沉的,但睡又睡不着,于是,不自觉地回想起今天在医院,南舟突然拉住他,说的那番话,越想脑子越乱,他皱了皱眉心,突然睁开眼睛:“今天在医院……”
话说了一半,却又如断弦的琴音戛然而止。
南舟看他,一脸茫然:“怎么了?”
周扶京见他那副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皱紧眉心,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算了,没什么。”随即重新闭上了眼睛,房间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