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临抬腿便往外奔去,见青栩同样朝他奔来。他张开双臂,将人抱了个满怀。
“阿栩,我们赶快离开这。”
“不行!”
这一声嘶喊从他背后传来,不是青栩,不是于非白,更不是李闲。
那嗓音竭力拉扯着,竟是方才连说句话都喘不上气的容知乐。慕玄临回头看,见她再端坐不住,脊背弯了,双手撑在台面上,正朝他摇头。
“没用的......”
“什么意思?”
就算所有的人和物都颤动不止,他依旧看得出,容知乐脸上,竟是有些哀恸的神色。
“我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但我,我见过这个......”
青栩刚取了血,慕玄临本就担心,现在更是焦急得很:“到底为何不能走!”
容知乐抬起头:“因为这就是我们当年遇到的情形......”
“这是赤火的最后一次震怒。”
慕玄临闻言,眉头狠狠压下来。
最后一次怒火,就连曾经举世闻名的第一魔修沈云铮,都难以抵挡。
可那时,即便沈容二人都没有坚持到最后,赤火不是依旧平静下来了吗?
所以,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他正思索着,容知乐忽然喊他:“慕小侄,你过来!我知道了......”
他顾不得犹豫,先抬起手,幻影结界便将整座山洞笼罩起来。这层结界可暂时抵挡外物,但那些落下的巨石每一块都沉重无比,结界撑不了太久。他将青栩放下,命他呆在于非白身旁不许乱跑,自己则疾步跃至高台之上。
容知乐对赤火的了解,再如何也比他们要多。既然她说她想起了什么,那他就再赌一把。
容知乐抬起头,对他说:“我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时我们都没有成功。”
“赤火对每个人的气息都十分敏锐。如今我再次醒来,定是被赤火所感受到了,所以当年没有平息的怒火,又卷土重来。”
她说着,忽然探过身,向慕玄临伸手:“把你的手给我。”
慕玄临不知她是何意。但紧要关头,他不回应,容知乐就不往下说,他只好将手递给她。
大地震颤得厉害,容知乐干枯的手颤巍巍的,几次都没有将他抓住。慕玄临等不及,直接将手伸到他眼前,她眯起眼,细细对着他的手掌端详起来。
慕玄临等了半晌都没有动静,就在他差点要将手抽回之时,容知乐终于开口了。
“慕小侄,如今能阻止赤火的,就只有你了。”
慕玄临不想再说多余的话:“需要我怎么做。”
“那时我们本快成功了,可赤火之力太盛,巨树镇它不住,一切才失了控制。若有慕大哥在场,当年的结局,或许能有改变。”
“那时我们试遍所有方法,才找到了唯一可行的那一种。沈大哥试着以体内鲜血滋养巨树,可巨树曾是他二人共同筑起,仅靠他一人之力远不足够。如今若你能代替慕大哥,以你之血注入巨树根脉,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慕玄临思忖片刻,沉声问:“血,需要多少?”
“若放在当年,或许一滴便够了。但现在赤火再次失控,况且你并非你父亲本人......这次究竟需要多少,我也不能肯定。”
慕玄临沉默了半晌,又问:“靠巨树之力,只能压制一时。可有彻底解决的办法?”
容知乐摇摇头:“这个我也无从知晓。”
慕玄临心下明了。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看这阵势,若不赶快让赤火平静下来,整座岛都可能毁于一旦,到那时候,他们几人不知还会面临什么。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正想叫于非白先带所有人移出山洞,却突然又被容知乐叫住。
“慕小侄!”
他回过头,见容知乐正看着他,对他说:“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把我画的那三幅丹青拿给我吧。”
慕玄临一下便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最开始李闲给他看过的那三人的画像。
可危急之际,容知乐不思如何逃命,却还在惦记这些事,慕玄临只觉得眼皮都在跳:“现在情势紧急,出去以后您再......”
容知乐笑着说:“我已是油尽灯枯,出不去的。”
“......”
“慕小侄,求你,把画像给我吧。有他们两人陪着,我也能少些恐惧。这座岛很快就要毁了,你们若能出得去,就走远一些,不要再回来。”
慕玄临看着她近乎哀求的神情,终是转过身,却见青栩站在他身后,手中已拿着那三张薄薄的宣纸,正垂着眼睛看。他顾不得计较这人又不听话的事情,将宣纸从他手中接过来。
他已是第二次看到这几幅画了,可这次,他动作却顿了顿。
这笔触,和他在记忆之墟中见过的阿栩的画,简直是如出一辙。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宣纸递到容知乐手中。那纸刚递过去,就被人紧紧攥住。容知乐将它们抱进怀里,抬头对台下几人笑了笑,不再多言,只说:“快走吧。”
慕玄临看着她,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那几乎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撑着身子,费力坐回了原处。她尽力稳住双手,将几幅画像端端正正地放在身边,又慢慢挺直了脊背。
头顶的结界开始碎裂。
慕玄临转过头,对于非白道:“幻移,去木屋。”
夜山海还在木屋中,他未曾想过一次寻常探查会遇到这么大变故,竟是忘记了带在身边。
未等于非白动作,一声响亮的啼鸣忽然间震彻云霄,将众人惊得双耳嗡鸣。慕玄临抬头,看见赤色的庞然大物在天井之外闪过。
那天井不宽,可那巨禽却轻而易举地俯冲而入,在几人头顶盘旋。
慕玄临朝它一看,见毕方那唯一一只利爪中握着的,正是通身淬着流金的夜山海。
他凤目中透出喜色,抬手喊道:“来!”
夜山海顷刻之间如熠熠流星,飞入他手中。
阿炎飞得低了,身后露出另外三只大鸟,虽比毕方小上一圈,却也是遮天蔽日。那该就是苏玄几人了。慕玄临看见令仪从阿炎背上探出头来,朝他喊:“尊上,快打开结界,到阿炎身上来!”
他点点头。根本不用他动手,因为结界再多一刻也无法支撑,就在这瞬间寸寸裂开。他顾不得许多,也顾不得青栩乐不乐意,伸手将人一把捞起,足下瞬时腾空。
他带着人向上掠去。须臾之间,他去看青栩,却发现了这人正向下望着什么,有些出神。他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他知道了,阿栩在看容知乐。
就在这一刻,结界全然轰塌,暴雨一般的落石坠落下去,霎时将那高台上端坐的身影淹没。
慕玄临看着这一幕,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只移开眼神,将怀中之人又搂紧了些。
这个人,刚刚得知自己身世,却转眼就再无追究的可能。
他突然很想知道,阿栩方才看着那个素未谋面却又有着血脉之亲的人,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只在几个呼吸之间,他们便登上了阿炎的脊背。毕方引颈长唳,裹着呼啸的劲风盘旋而上,从天井冲出,直指云霄。
清水般的月色洒在他们身上。
慕玄临俯身向下看,山岩与翠林在他们脚下,隐在黯淡夜色里,却仍在剧烈地震动。
好在此时他们还不需要落地。他终于顾得上环视周围,见于非白和江易之坐在不远处,江易之依旧没有恢复从前的状态,只低着头。
等等,似乎少了什么。
他问那两人:“李闲呢?”
江易之没有动静,倒是于非白对上他视线,朝他轻轻摇头,而后抬起手,往江易之怀中指了指。
慕玄临这才注意到,江易之抱着一本两个手掌那么厚的书册,手指紧紧攥着书册一角,一言不发。
看来被湮没在那乱石中的人,不仅仅是容知乐。
他沉默下来,不再过问。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大声说:“阿炎,我们去地宫入口。”
话没说完,他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他回过头,青栩正看着他。这双眼睛那样黑,本该与夜色融为一体,此时却闪着微光,里面尽是急迫的神色。
慕玄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难以自禁。
“阿栩......”
青栩说:“尊上,不要去。”
慕玄临知道他想说什么。
以血祭树,说得轻松,但做起来谈何容易。他甚至不知道这次要他献出多少血才能足够。
可他必须去试一试。因为他想要阿栩安全。
他握住那只手,朝青栩笑笑,说:“阿栩在这,我还怕什么?”
毕方破风前行,没过多久,慕玄临便看到了那个入口。那里也不再是先前的模样,现下乱石堆叠,地面豁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像巨兽张开幽深的血盆大口。
慕玄临叫令仪照顾好其他人,又看了青栩和于非白一眼,将夜山海背在背上,朝那洞口一跃而下。
他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一声呼喊。
好像是阿栩在喊他。
他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脑海中想象着阿栩此时的模样。他还从来没见过,原来阿栩也有喊这么大声的时候吗?
他晃晃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身影。眼前深不见底的入口越来越近,他提前燃起火焰,稳稳落在了一处石阶上。
入口被震开大半,这个地方,原本距离真正的地宫还有段距离。但与空中所见不同,他落在这里才看清楚,四周的墙壁与地面,都像被烈火焚烧过一般焦黑。
灼热的温度从地底传过来,他落地还没半柱香的时间,浑身便已是汗如雨下。
他一刻也不想耽误,径直往深处走去。石阶到了尽头,先前嵌着玄铁门的那堵墙早已散作一地石块,露出里头的景象来。
那棵巨树依旧矗立在那里,却像是从内部燃起了猩红的火焰。巨树,藤蔓,地面,这地宫中所有的一切,都燃着刺目火光。
这里,根本已成了一片汪洋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