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二日胡蝶睡到下午三时才起。窗帘蒙着玻璃墙,四四方方的房间,透不进一丝光亮,胡蝶起初以为已经晚上,摸过手机,才知道现在不到四点。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她也没那个闲心去收拾,趿上拖鞋,去浴室泡澡。
杨嘉一消息发过来,胡蝶正巧吹完头发。给头发做了一遍细细的护理之后,她才拿起手机回复消息。
“姐姐,你还好吗?”
可能半天没有等到回复,他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肠胃还是不舒服,尽量去医院看看。”
胡蝶摁下语音键,回:“我已经好了。”
手指往下滑,她将自己的地址发给杨嘉一,随后摁住语音键说:“打车过来,路费报销。C栋B楼四单元,迷路了打电话。”
【那姐姐家里有没有做饭的用具?】
胡蝶沉默片刻,还是回了一句有。
打开电脑,胡蝶将杨嘉一的条件加进合同里。
乙方需要为甲方做三月食谱菜,括号内又挺傲娇的备注:没有胃口时可以选择不吃。
这是杨嘉一初次进异性的家,没有想象中那么整洁清新,反而极具有生活气息。玄关处放了一双男士拖鞋,见他钝在那儿,胡蝶有些好笑地让他换上,说是专门给你买的,我的家里没有其他男人,恭喜你,成为第一个踏进这里的男性。
杨嘉一一听这话,整个人凝固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胡蝶给他拖来一把凳子,让他坐。她则去了书房将合同打印出来。
“看看条款,没什么问题就签吧。”胡蝶说。
其实这个纸质合同也就是走个流程,让这件事情看起来合理化一些。杨嘉一看着就是个老实孩子,平白无故给钱他绝对会拒绝,只有这种实打实的白纸黑字才能拴住他。他拿起合同仔仔细细地看完了,眼神里还漂浮着一些不可思议。
“姐姐…”他踌躇,“就真的只是做饭?唱歌也加上吧,实在,实在没有其他的,就就按你说的……当你的男朋友也可以!”杨嘉一支支吾吾半天,颇有一些舍命陪君子的豁达。
可是胡蝶不是君子,她懒懒地盘腿,靠在沙发上看他,鼻尖痒痒的,可能是空气中被带进来一些细小灰尘。杨嘉一的皮相很漂亮,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一些应届学生成日苦读书后留下来的“呆滞”感。骨相看起来还会二次发育,鼻梁也会变得更挺拔。
她的目光一寸寸往下滑,他的人也一寸寸僵硬。
他还很单纯。胡蝶想想,好像自己当年读大学也是这样,大二大三看着周遭与高中截然不同的人际关系与生活习性,才开始慢慢改变。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人多了,人脉广了,视野也就打开了。
“也不是不可以。”胡蝶勾起嘴角,调侃,“刚好最近空窗期,需要个人陪。”
“那…那姐姐需要怎么陪……”杨嘉一问。
胡蝶佯装认真思考,却发现杨嘉一的眼神也在慌乱中看向她,她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不哄你了,男朋友倒也不用。姐姐不缺男人,在我这儿,你才算半大点的小屁孩儿。”
杨嘉一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又紧张地开口,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我都十九了……不小了。”
胡蝶一听,就知道这人还挺能钻话里的牛角尖。
她将脚放回地面,先起身活动了片刻。随后,她走到杨嘉一身侧,一只手慢慢攀爬上他的锁骨、肩膀,挑逗着问道:“那姐姐问你,你谈过恋爱吗?”
杨嘉一咽下口水,摇头又点头。
“分手了?”
“……应该吧。”
“你这么可爱的一个人,那人都能和你分手?眼光有问题哦!”说完,胡蝶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软软的,弹弹的,还有温度。
“不…也不是分手…”杨嘉一解释道,“她是我邻居,因为经常出门遇见,一来二去,她知道了我妈的事情,也经常去医院照顾她,我们偶尔也聊天…就这样三点一线很久了。”
“那这和没分手有什么必要联系?”胡蝶有些疑惑,收掉搭在他肩上的手,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继续等他说。
“我妈也以为她是我女朋友,那个时候我妈病房里的人开玩笑,我就没解释,我也以为我们算是在一起了……”
“嗯哼?”
“上个周,”杨嘉一的眼神空洞,望向桌子边角,很机械地说话,“学校有事情耽误,我妈那边病情突然反复,进了急救室。医生让快点缴费,刚巧她在医院,我就把钱转给她了……”
这事……怎么越听越耳熟。
胡蝶皱紧眉头,突然在脑海中捕捉到了这一段故事的来由——去酒吧之前,等红绿灯的时候听见两个女生再聊八卦,A大,校草……看了看杨嘉一的样貌,**不离十,瓜主竟在我身边?
“然后,你那个“女朋友”卷款跑了?”胡蝶接上了他的话。杨嘉一抬眼看过来,眼睛里有些疑惑的神色,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她也不能说是路上吃瓜吃来的,只能耸耸肩,“小说里都这么写。”
她拍拍杨嘉一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一个励志男主的背后,都有一个冗长且繁复的经历。掐指一算,你今后必有大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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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饭时间杨嘉一就给她露了手。
他上楼的时候就带了菜,应该是从小区里的超市买来的,进来时就将菜放在了玄关,胡蝶也没注意。
胡蝶站在厨房门口,倚着门框,静静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仔细想想,往届的男友好像都不大会做饭。
他的手指胡蝶一早就观察过,从拿到吉他拨片,那双手就时常在她的梦里出现。
杨嘉一将带来的白嫩豆腐捧在手上,轻轻过了一遍水,豆腐放在案板上,被刀划成了薄厚适宜的四方片。
鸡蛋在烧热的锅边敲开,完整的两个金黄蛋就在锅里成型。
兴许因为时间的关系,他只买了已经处理干净的鲫鱼鱼片,在煮锅里放进了准备好的佐料后,慢慢将鱼片放进去,加水。豆腐也被规整地放在煮锅的周围。
慢火煨着,等到食材都煮透了之后,炸好的金黄蛋被他慢慢放在上面。
正当他要拨葱的时候,胡蝶终于出声——
“我不吃葱。”
杨嘉一点点头,停下了手中要继续进行的动作。
“鲫鱼汤。”他带着隔热手套,将鲫鱼汤放在了餐桌上。
胡蝶坐在旁边,杨嘉一给她盛饭。说实话,她此时并没有吃饭的念头,但是为了给他一点信心,还是盛了一碗汤喝下。
“很好喝。”这是胡蝶能给出的最好称赞。
“你是不是不会做饭?”
胡蝶瞪他,“我不会做饭哪里来的锅?”
杨嘉一弱弱来了一句:“炒菜的锅都没开过……”
胡蝶:“……”还有开锅这种事?!
吃完饭之后,胡蝶问了他银行卡号,先给他转了十万。
“这张卡是二级卡,我没开通升级权限,一天最多只能转十万,明天我们去趟银行,你记得把卡的原件带着。”
杨嘉一略微有些惊住,正想开口,胡蝶止住他,“打住,别再说谢谢感谢,听得头疼。”
胡蝶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里自己那张难以言说的脸,头一次有点不确定自己的话究竟要不要说出口。
半晌,她问杨嘉一:“会唱粤语歌吗?”
“会一些,姐姐要听?”
胡蝶望着窗外,暮色昏沉。
“捞月亮的人,这首歌会吗?”她问。
“嗯,这首歌我很熟悉,前段时间还唱过。”杨嘉一的坐姿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的手指曲起,轻轻在膝盖处敲击,找节奏。
“泪光装饰夜晚,
“路灯点缀感叹,
“列车之上看彼此失散,
“你的面孔早已刻进代官山——”
杨嘉一离开,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她在微信上转给他一百,备注是路费报销,感谢做饭款待。他没收。
胡蝶走到窗口,将窗帘拉开,正要去关灯,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不出意外的是,她又在马桶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手机亮了一瞬。
“小胡,明天来一趟医院?我们再验验血。”
这条信息,随着屏幕的熄灭,沉进无数消息的尸体里。
兴许是忘记了前一晚在马桶边上的狼狈样子。胡蝶收拾整齐,戴着最新买的毛绒帽子,拨通了杨嘉一的电话。
“阿姨在哪个医院?高新吗?”胡蝶听了半天,才听清对面的话,“区二院?什么时候…怎么在那里?”
杨嘉一只能如实作答:“原本是在高新医院,后来因为医疗费用的问题只能转院。”
胡蝶啧了一声,撂下一句在医院等他就挂掉了电话。
区二院离她这里还挺远,原本以为还在高新,没想到兜兜转转在那么远的地方。那昨天杨嘉一起码在路上折腾了两三个小时。一种罪孽深重的挫败感上了头,胡蝶叫车,加急过去。
区二院的消毒水味道比高新更严重,噪音也更多。一路走来,夹杂着方言、吵嚷、哭泣、欢笑的各种声音涌入胡蝶耳朵。
她戴了两层口罩,没去挤电梯,反而从楼道进去,爬上六楼。
杨嘉一说的那间病房,在走廊尽头,此时正是阳光正盛,那里仿佛是教堂,听尽了众生祷告后,引人流连的圣地。
长廊上也加了床位,有护士正在给人拔针,软管里残存的液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弯弯的桥梁。
她慢慢走着,推门进去。见到病房上躺着的女人时,她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个头发被剪断,脸颊被划伤,膝盖被割破,似乎所有日子都要和她对着干的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