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墓碑 第3章 第 3 章

向苼闭上眼睛，就算睡不着她也乖乖的躺在床上不乱动，以一种非常虔诚的姿态双手交叠，哼唱起母亲哄自己入睡的歌谣。

直到她又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从床上弹起来，手背上的针头已经取下了，但医用胶还是粘在针孔处。

她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不能过多吊针也不能过少吃药，面对仪器的时候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

向苼咳的眼尾泛红，双眼湿漉漉的，颤抖着手按下终端控制器，卧室里待命的机器人便摇摇晃晃的过来。

“小主人。”它的屏幕上露出一个标准微笑，“请问需要什么辅助吗？”

向苼：“扶我下来。”

“请问需要什么辅助吗？”

“扶我下床，我要去卫生间。”

“请问需要什么辅助吗？”

向苼紧紧捏着床单：“……我不需要你的辅助。”

辅助这个词总有一种你不接受也得接受的感觉……

“好的。”

它完全没听向苼的需求，只是自顾自的在屏幕上投放了一个标准微笑表情。

并没有扶向苼下床，而是用两只手拖起向苼，像照顾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完全不考虑他们的心理自尊，用着有些居高临下的屈辱带向苼去了卫生间。

连卫生间都铺了地毯，向苼看着机器人的抓过她的拖鞋，标准的放在她的身边。

“请出去。”

“您还需要什么辅助？”

“请出去，反锁上卫生间的门。”

双手攀住马桶边缘，向苼紧紧咬着牙，眼泪忍不住沿着双颊滑落。

她不喜欢这样的辅助。

不接受也得被迫接受，没有一点拒绝的余地，会再次让她感觉到自己行动上的不便究竟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她不是废物。

地毯每天都会换几次，所以坐在上面也不会脏，卫生间干净宽敞，甚至散发着自然的熏香，向苼卷翘的睫毛被眼泪打湿成一绺一绺。

她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整理好自己的面庞，向苼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脚，已经开始犯凉，再不出去的话，明天又要见到医生了。

揉了揉脚掌活血，向苼费力的撑起马桶边缘，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又忍不住咳起来，被门外的机器人听见，清晰的声音透过卫生间安装的扩音传进来。

“请问需要什么辅助吗？”

“不需要。”

她动作有些僵硬的穿上拖鞋，直起身躯，尽管娇嫩的脊髓有些支撑无力，她还是握紧了拳头，尽自己最大努力走向卫生间的门。

苍白冰凉的手按下门锁，从马桶到门口不过十几步路，向苼走的艰难又沉重，在门开的时候大喘着气，努力呼吸着，惨白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异样的血色。

“小主人，您需要辅助。”

“……嗯。”

卫生间到床的距离太远了，她走的那十几步已经耗尽了力气，被机器人又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屈辱带到床上，比她还冷的机质灵活爪动作轻缓的给她盖上被子。

向苼背对着它侧躺着，手握紧。

她曾经见过机器人是如何对待她父亲喜爱的那些古董花瓶，那些美丽易碎的东西被摆放在家里各处，保姆和机器都被下达了‘轻触’的命令。

原来她也是被这么对待的一员。

向苼心里又堵又难受，只好闭上眼睛。

闭眼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见到何拾的那一刻。

对着她呲牙，眼神很凶，喉咙里微微发出低吼。

向苼后知后觉的愣怔，随后才明悟般的：

那个小男孩……他似乎在驱赶自己？

机器人在完成了自己盖被的任务后便自觉的缩去房间的某个角落进入关机状态，向苼按下终端，回忆着何拾的表情，打开了人类表情解读大全。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意想不到的财富，人类的一切几乎都可以用来交换。

有些人用喜怒哀乐交换智商的高低，有些人用智愚美丑交换长寿的时间，还有一些人始终坚持着自己丰沛的情感，坚贞不渝的爱着自己的伴侣，白头偕老。

那些交换了感情换取其他财富的人类，数据会被记录在富人们的终端。

向苼看了好久，努力和何拾的表情作为对比，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他在威胁自己的靠近。

向苼没有觉得被冒犯到，如果他一旦做出攻击的举动，这座花园会变成一个活着的机器，花园是爸爸送给她和妈妈的礼物，在妈妈住进那座小房子后，控制权就在她手上。

她只是不自觉的觉得心底的一块在隐秘的开心着。

他明明看见了自己扎针的手背，点滴架和挂着营养液的样子，居然还对自己做出威胁的举动来。

她继续看下去人类的表情解读。

“我，被认为对你，产生威胁？”她一字一句的读着。

她眼睛弯了弯，没有再看下去，而是关掉了手腕上的终端。

这是向苼第一次感受到除了被‘轻触’以外的对待，即使它并不是很友好，也并不彻底安全。

她被他认为是值得威胁的存在，这让她微妙的意识到了某种平等。

一种和别人截然不同的对待。

让向苼发自内心的，为自己而愉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