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里深信,想害自己一次的人就会想更多次,能害自己一次的人就能害更多次,想杀自己没有得手的人会下下一次杀手。
不把他的命放在眼里,他人的命也不在自己眼中,想在这片废土上杀一个人太容易了。李暮里不甘心自己是被杀的那一个。
回领主星之前去游轮五层查看梅花皇后的状态。
“姑奶奶,你想找回以前的记忆吗?”
梅花皇后摇摇头,“过去的东西像盲盒一样,我喜欢有把握的赢,但对过去,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否则无法解释我为什么选择忘记。”
李暮里点点头留给梅花皇后一个领主星定位,让她玩累了回家。
玫瑰田里那座洁白的教堂,李暮里第一次站在门口就听见了钟声。
教堂里只有一座神像,是李暮里梦里见过的白发少年,是主神的神像!
礼堂空旷,只有一排排橘褐色木质长椅,李暮里越走近,钟声越小,直至李暮里站在神像下与主神对视,钟声方止。
主神神像在几个系统纪元只存在于各个教院,现如今的人类只记得主神赋予他们新生和幸福,无人记得主神的模样。
在人们心中,主神从来不是具体的,但系统和堡垒是福音的具象化。每个人时时刻刻能感受到,人们的生活依靠福音建立。
神像立于三尺高台之上,大理石质感,并非寻常神像严厉肃穆,而是坐在高台之上向下看。
中长款狼尾,卷发披在肩头,左耳红钻耳钉,身上是银色和白色拼接的露臂兜帽长袍,内衬露出了腰线和腹上肌肉,脚上没有穿鞋。裤管空荡,身材纤细,大有营养不良之相。
废土之上崇拜力量,崇拜健硕的身体。
如此瘦弱的主神,信服力从何而来?
眼睛!那双向下俯视眼睛,藏在碎发之下,浓厚阴影中的眼睛,坦白,没有尘垢,很深的墨色,疏离旷远,就像无边无际的国土,一旦踏入就会迷失方向。
她看着你,你并不在她眼中。
她坐在高台之上,像受困的精灵,但她并不惊恐,甚至从容,嘲讽地坐在牢笼中,云雾缭绕间,对你说“你要完了”。
“听说你大肆杀戮反抗你的人,我只杀一个要杀我的人。废土之上,人人都想杀死竞争者,我只为自保,这不过分。”
神像没有任何回应。
是的,主神已经死了,墓碑就在外面的花田里。
“管你们什么蝴蝶,你们已经死了,你们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李暮里愤然离开,他不在拜神的潮流里。他们的神,李暮里已经看见了,不能让他信服。
教堂之外,钟声持续敲响,神到底想警示信徒什么,无人知晓。
退出登录,消毒水的气味盖过了记忆中的玫瑰花香,略微苦涩的药水比诡秘的馨香刚让人有踏实感。
今天可以出院了,武曌将军派来的军用车把李暮里接回L区。
大喜过望,李暮里坐上车没有回望,杨玉环真的没再来,送别也没来。他没攀上这条关系线,但也没惹怒对方给自己带来坏处。
有些事如果能不了了之也挺好。
杨玉环又不可避免地沉睡,睡梦中有人离开了。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敢,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
(出自昆曲《长生殿》第一出传概)
杨玉环梦见眼前站着一个个粉墨装扮的人全背着他,自己一身水衣子,脸上无彩,身上无蟒,往前走了十余步就见那些人纷纷侧过身,转过头,浓墨重彩的脸上满是狞笑。
不知从哪传来的鼓点越奏越急,好似人成群结队的脚步,在追赶,在围捕。
他们走着轻飘飘的鬼步,脚下不停,穿梭交替,直到把他围在中间。
他们的花脸越靠越近,越压越低,杨玉环不得已双手护头,那些人被他手中忽然生出的偶丝缠住手脚。
他是杨玉环,身居长生殿,他是冤魂,是过不去忘川的鬼。
那些人追着他,嘴里嚷嚷着「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没有仙人,长生是诅咒!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展望未来是在时间的长河里望梅止渴。
究竟是他在牵丝线还是他才是被困住手脚、被操控的偶?
这一方黑漆漆的天地,站立着姿态各异的戏偶,他们惺惺作态,杨玉环也是其中一个。
他梦见自己成了精致的彩色陶俑,扇子上挂着金色的茧,蓝色蝴蝶破茧而出,翅膀缓慢充血撑开。
蝴蝶飞起,他挽指接住,身上桎梏寸寸崩裂,那只蝴蝶飞进了他碧蓝色的眼睛里。
“什么时候了?”
女仆总端来热毛巾,杨玉环取来擦脸。
“下午五点。”
地面上已经秋末冬初,天黑得早。
“应该是已经到了,一路上顺利吗?”
“武曌将军的车,没人敢阻拦。”
“那就好。”
换了新别墅,房子里的人和事还是像上了发条,一点停不下来,一点变数都没有。
这屋子里又一点生机也没有了,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不过又换了一副棺材。
“有人来找过吗?”
“古董商送过拜帖,一周后登门拜访。”
杨玉环漱了口,喝上一杯新茶,啄到一口茶叶碎,眉头微皱:“又没有茶叶了?”
“渔牧两区与我们交好,今天的冬货已经提前送到。但农区,圆桌游戏之后武曌将军对我们的态度很微妙。
普通的主食罐已经在路上,茶叶优先供给政区军区,能不能分到余货还不清楚。”
茶叶是目前地面上为数不多含有兴奋剂成分的合法作物,种植区在L区,主要供应给军区,其次是政区,有余货才会外售。
杨玉环又喝了两口碎茶,“到底是比不上过去。土地都被强行分化,无论是租赁还是购买都不允许,吃什么不能自己决定,一年的食物全靠L区规划,其他区都被捏死喉咙和胃口。”
上官婉给剩下的茶换杯子保温。
“921教院就是希望大区之间相互牵制。各区资源互相需要,人文又互相排斥。”
杨玉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缝隙,窥见仆人正在从外面搬过冬的柴火,蚂蚁似的人搬着米粒大点的木头和装干粪的薄木板箱子穿越漆黑的栅栏铁门出出进进。
“如果回到旧世界,大家都是平等的,在自己的房屋里,桌上一日三餐和一束鲜花;在自己的土地上,瓜果蔬菜四季轮换,自给自足。”
上官婉合上窗帘,劝杨玉环少点思虑:“主人寿长,不用操之过急。您庇佑的这一方水土已经是新模样,旧世界的幸福早晚会回到地面上。”
……
李暮里下了车,身上还是离开时穿的那身旧工装。越走近学校大门越犹豫。
这一趟远行给他输入了太多体验,学校生活仿佛已经离自己远去。
再次踏足有种毕业生回到学校,已经没有容身之处的茫然。
财产排行榜上依然有自己的名字,李暮里眼睛亮了,迅速调整好心态去办公室报到。
Nico不在办公室,照例要去找辅导员。
「黄子鹤鸣:回来了就来405教室找我」
消息来的刚刚好,李暮里拳头攥紧。
“各位看,这就是变异人的部分肢体,它是一个正常部位,但来自一个男性身上。只有受到污染的人才会变异肢体,一个人发生变异就说明,他的身体脏了。”
脚步戛然停在教室门口。
“而各位看到的这部分肢体,就来自你们的同学李暮里,大名鼎鼎的黑鬼,上层人们的小蝴蝶~”
李暮里如遭雷击,原来是为了这么羞辱自己。命悬一线,就换来这样的羞辱。
一股寒意从尾椎上升,爬到胸口和肩头,怒火攻心,人忍不住抖了一下。
李暮里想起某人的笑,于是学着把那种笑挂到嘴角,走上前去毫不留手地给黄子鹤鸣脸上来上一拳。
“既然知道,就别惹我。”李暮里甩甩手,吓楞一众学生。
“你不仅身体脏了,连精神都被污染了,谁允许你对老师动手的!”
黄子鹤鸣反击,李暮里侧身躲过。相对于经常劳作,身体灵活的李暮里,黄子鹤鸣斯文的气质和迟钝的身体都落了下风。
李暮里大病初愈,脸上还有病色,莽着劲干架。
揪着黄子鹤鸣的领带:“你一个F区放高利贷的,凭什么在L区大放厥词?”
农区最不对付的就是以放高利贷为暴利手段,恶名远扬的F区。
一区奉承脚踏实际,耕耘种植,一区市侩成风,无往不利,截然不同的作风导致两区极其难融。
勤劳质朴的L区人们白天看见F区的人,天黑就马上麻袋棒椎一顿“劳作”。
李暮里不介意提醒一下黄子鹤鸣,什么叫羊入虎群。
黄子鹤鸣扶了两下歪斜的眼镜:“难道我说的有错吗,那不是你自己的肉吗?怎么,不敢承认?”
李暮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那片被制成标本展览的肉,死灰色的瞳孔沉了又沉。
从夏到冬,三个月左右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瘦弱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