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烈刚才还垂着眼皮,听到这话,目光倏地一下集中到阎洪生身上。
“阎叔,你觉得,陈行止会眼睁睁看我睡了她的女人而无所作为吗,我不过也是为了自保,今天您若是答应我这个请求,不止算是救我一命,也是解您燃眉之急。”
“您说的,利益为重,像陈行止这种吸血虫,挤压您生存空间的,都该死。”程烈语气微妙,笑容更加微妙。
“阎叔,我说的对吗?”
就算阎洪生只对程烈的话持五分相信,却仍然心中一动,
阎洪生是了解程烈不假,但程烈也同样太了解他了,寥寥几句就指出了他的软肋所在。
他的确早就对陈行止心生不满,被一个乳臭未干的狗崽子指手画脚,更是让他切齿万分。
可身边放眼望去,的确没有比程烈更好的人选可用。
姑且不谈程烈今天这番话的真假,出于想要扳倒陈行止的目的,阎洪生心下也明白,没人比程烈更合适了。
程烈就是狼崽子。
别人的能力他不见得相信,但程烈的能力还真能和陈行止一较高下,甚至技高一筹。
阎洪生仁慈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终于回家的贪玩的孩子。
“看你,一副什么表情。”
程烈眼里的光还没熄灭,整个人显得有些执迷的狂热。
“先这样吧。”阎洪生把手上的佛珠摘下来递给他“收好,山里古寺求来的。”
程烈接过来,也没道谢,倒了下手,佛珠顺着滑下去,挂在腕子上,显得尤为空荡。
阎洪生信佛得厉害,走到哪都要去当地的寺庙里烧香布施,前几年还在镇海下面的一座山上自己修了个一座佛寺,三个峰顶各立了三座鎏金大佛。
程烈站着,没走。
阎洪生呵呵笑了笑,“这回怎么这么懂事了。”
他抽出一边的檀木手杖,照着程烈的膝盖窝狠踢了两脚。
程烈朝前俯冲了一下,跪在地上。
接着一棍子砸向程烈的后背。
程烈闷哼了一声。
阎洪生觉得太轻,又拿棍子猛抽了十来下。
程烈跪在那,一声不吭。
头发湿浸浸的贴在前额,低垂着眸。
这样子更激起了阎洪生的乖僻
不知道又朝后背抽了多少下之后,阎洪生一脚又叫来人,拿了把小刀,在程烈后背划了划。
“在这,烈子,阎叔想你想的紧,让叔好好疼疼你。”
程烈咬着牙,阎洪生攥着刀划破了程烈的衣服。
程烈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件周湘云最喜欢,要叫她发现坏成了件破布,她得直接暴走。
很快那疼痛就让程烈烦躁到没心情再想别的。
阎洪生那刀在程烈左肩上雕了朵花,血涌了出来,开始是滴滴答答的血珠,后来一股脑儿涌出来,阎洪生力度掌握的刚刚好,触及皮肉又不伤筋骨,但足够疼。
程烈的左肩真像是绽放了一朵花一样。
看着见血了,阎洪生兴奋不已,眼睛都红了,他扔了刀,拿出手机,从不同的角度拍了几十张照片。
程烈的肩本就瘦削,此时更显凄诮。
“太美了。”阎洪生连声称赞。“这么多年过去了,烈子,你还跟十八岁时候一样美。”
程烈在牙缝中默念着周湘云的名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脑子里只能想起周湘云这三个字。
程烈费劲地咳嗽了几声,想起周湘云还在家等他,又想起今天晚上该做什么菜,把菜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看阎洪生还捧着个手机在那拍照,程烈心情更烦躁。冬天的风带着萧瑟拍打在他后肩的伤口上,额间密密麻麻的汗让他极力忍耐。
程烈尖刻地说道:“阎叔,你这拿刀的手艺也越来越差了。”
阎洪生不生程烈的气,把手机揣回到兜里,拿手杖戳在他伤口上,慢条斯理地捻了捻。
程烈吐气儿断了一下。
挑了挑眉,扯扯嘴角:“行了么?”
周湘云这会儿估计该吃着零食追着剧躺沙发上睡着了。
程烈身上混混沌沌乱七八糟一片,脑子倒十分清醒。
膝盖跪在雪地里,早被雪水打湿了,刺骨的冷。程烈顺带在心里把阎洪生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又说:“行了么?”
阎洪生喘着粗气,粗暴地望着程烈,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他要看到的是他忍着疼痛固执而不求饶下跪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神游天外。
程烈膝盖在雪里跪得久了,有些难以克制地发抖。他见阎洪生半天没反应,手拄着地,斜着身子,试着站起来。
阎洪生又是一脚上去。
程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个冲力,牙给舌头咬破了,还沾了点血沫。
程烈早就知道阎洪生有多难伺候,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是越来越阴晴不定。
程烈一直觉得阎洪生多少有点开始小脑萎缩了。
六十岁的阎洪生子了,不仅不服老,近几年折腾得越来越厉害,每年还定期要到上海做医美,打肉毒杆菌,脸扯的连道褶子都没有,就是肿的有点像发面馒头。
程烈更想笑了。
然后,他实在没忍住,真就笑出了声。
这一声笑让阎洪生更愤怒,一气儿连着给了程烈好几脚。
都踹在伤口上。
阎洪生毕竟六十岁的人了,这一套流程下来也是呼哧带喘,站在一边儿,冷冷地看着程烈半倒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把着那根檀木手杖。
“非要激怒我,烈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程烈心想,你还有脸说。
他用手肘慢慢撑起身体,喘气儿也不大均匀,嘴角微微咧着
“发那么大火儿,肝火太旺,也伤身。”
阎洪生没理他的话茬儿,示意门口站得跟两尊石化雕像的安保过来给程烈弄起来。
俩壮汉走过来,一人架一个胳膊,给程烈跟抓小鸡崽儿似的拎起来。
程烈也就不再死撑,身子瘫得像堆烂泥。
“阎叔,今儿还算出气吗?”
程烈就算被架着也没耽误他口吐莲花,仍然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冷嘲热讽态度。
阎洪生跟他对视,但却实在看不出程烈到底有什么情绪变化,连眼神都隐藏的极好。
阎洪生掐着程烈的下颌,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表现不错。”
俩壮汉架着程烈,给他装上车,开了一段之后,扔在了路边。
好在傍晚时分,天已经黑了,程烈想,要不就他现在这狼狈样子,要是叫人看见了,估计得做个几天噩梦。
他扶着墙想站起来,感觉膝盖和后背都跟针扎似的,又在心里连骂数声。
碰巧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
程烈瞥了眼,又是周湘云,今天第五个未接电话了。
他点开手机免提,胳膊沉得连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程烈听见周湘云问他在哪,去干嘛了。
有点像在查岗,程烈心满意足。
他吸了吸气,说道:“没干嘛,有点事儿,晚上不回去了。”
周湘云好像很失望似的,但也只是问了一句:“真不回来了?”
程烈其实心里特想周湘云吵闹一下,或者再阴阳怪气一点,男女之间不都这样,吵吵闹闹互相吃味占有欲爆棚又打不散分不开的。
不过他俩之间,好像也确实不能用普通男女的相处模式来概括。
“嗯。”程烈说“真不回去了,真有事。”
“好吧。”周湘云还是没问他去哪去干嘛,只是淡淡地说道:“可惜我今天跟着网上学的宫保鸡丁。”
程烈笑了。
“好吃么?”他声音很轻。
“好吃啊。”周湘云听着程烈的语气,提了提语调。
“好吃你就多吃点。”程烈语气无端端的带着笑意。
周湘云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难受得不行,她胡乱应了一声,匆匆挂断了电话。
程烈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长舒一口气,强撑着的精力一下子松懈下来,靠着墙,有进气儿没出气儿地喘息。
他听见她的声音就不行。
听见她的声音,他整个人就恨不得飞到她身边,也不需要做什么,就只是看看她,他心里就仿佛还有劲儿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腌臢事。
真就是孽。
梁虹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程烈跟条丧家犬似的躺在墙角,周围零零散散围了几个晚上遛弯回来的大爷大妈。
都在问他要不要打120。
程烈掀起眼皮,看了梁虹一眼,那目光深不见底。
梁虹伸手要去扶他,被他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挡开。
“走啊,特意来接你的,再不走死这了。”
程烈嘴角一抽,眼中仍然充满戏谑。“行啊。”
去医院的一路上梁虹都紧紧抿着唇,除了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长睫毛上下抖动之外,看不出一丝别的情绪流露。
程烈处于半昏迷状态,脑子依旧在转,但身子却沉得发慌。
“程烈。”梁虹嗓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又回去找他。”
怎么一个两个都问这个问题。
程烈懒得应付,默不作声。
梁虹见他不说话,有些着急,看着程烈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是灰白的,头发**地沾在脸侧,她蓦地一下就心软了
带着哭腔嘟囔了一句:“你招惹他干什么呀。”
程烈喉咙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咕哝声。
梁虹见状便不说话了,到了医院,包扎好伤口,程烈躺在病床上沉沉入睡。
伤口处理不及时,发了炎,半夜发起了高烧,梁虹陪在边上,看着程烈皱着眉翻来覆去,她走过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程烈从半昏迷的状态里惊喜,蓦地睁眼,眼神凌厉得吓人。
“手机。”
他嗓子很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