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伤的人,注定无法获得100%的快乐。
我就是这样。
我淋过雨,想为别人撑一把伞。
但这把伞却成了别人攻击我的武器。
Z,你说我委不委屈?」
——《小蝴蝶的日落》
谢劲舟见不得驰路哭,她一哭,他的心就像被人重重捏着,生疼生疼。
驰路不是爱哭的人,甚至很少掉眼泪,这两天,即使她深陷舆论风波,即使她被人冷眼旁观、被人嘲讽诋毁、被人扔鸡蛋、砸石头、砸垃圾、被人在桌上刻下恶毒诅咒,她从痛苦烦躁变得麻木,一次都没哭过,她掉不出一滴眼泪。
唯独面对谢劲舟,他好像成了她哭泣的开关,他在时,她心里的疼痛、委屈、难受似乎找到了出口,都可以倾泻而出。
她心里藏了太多苦楚,不管是许婉、安然、岑语欢、江迟,还是远在另一座城市的梁清安,她都没有找他们诉说。
许婉跟她说:“阿驰,有什么想说的,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会陪着你。”
岑语欢跟她说:“阿驰,难受时,哭出来会比较好。”
安然知道了第一手情报,迅速来安慰她:“阿驰,不怕不怕,你还有我呢,抱抱!!!”
江迟跟她说:“阿驰,我知道这事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和打击,但我相信你,那件事不是你做的。”
梁清安应该还不知道这事,给她发的也是寻常短信,让她注意身体,别像以前那样,还穿那么少,不要着凉感冒了。
他们都是温暖的存在,他们都很好,可是,谁都走不进她的心。
她的心是一座大门紧闭的城堡,没人能走进来,除了她的神明。
她想在无人的深夜里痛哭一场,即使她蒙着被、狠狠掐着脚踝上的文身,一次次重复,一次次几乎让自己窒息,依然无法掉一滴眼泪。
她身上的水分似乎都随着麻木都蒸发殆尽。
精神、身体都无法发泄的痛楚,一直从她心间,渗透到她的每一寸骨血。
她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悲欢全都由不得自己。
唯独她的神明,能打开她悲欢的开关。
谢劲舟越是安慰她,她越是想哭,眼泪像珠子似的往下掉,一颗一颗都落在他的掌心。
“舟哥,带我走吧。”驰路抓住了他的衣角,泪眼朦胧地看他。
*
谢劲舟在带驰路离开栾花巷32号时,先把谢林乔带到跟她玩得好的邻居小冬家,又跟谢奶奶打了电话,告诉她晚上回来记得去接谢林乔。
谢林乔对于自家哥哥这样的安排,起初极其不满、极其不乐意。
作为一个尚且只有七岁的小孩儿,会想着跟自己最亲的人黏在一起,尤其是她很依赖的哥哥。
但昨晚刚下过雨,谢劲舟要带驰路去静心小屋,山上路滑,万一谢林乔摔了磕了,得不偿失,便好言好语地哄她,跟她说,等他回来时,会给她带她爱吃的巧克力味的棒棒糖。
小孩儿见百般缠着没用,跟谢劲舟说:“哥哥,下次一定要带我去!”
她想去静心小屋很久了。
谢劲舟给了小孩儿允诺,等下次天气好了,他会带她去,小孩儿最终不得不妥协,憋着嘴,拿着她的弹弓,跟在哥哥旁边,脚下像长了磁铁似的,慢悠悠地往小冬家晃。
谢劲舟让驰路先吃了早饭才开着摩托车带她去静心小屋,一路上,他都发现驰路紧紧地环着他的腰,比昨晚抱得还紧。
爬山时,起初驰路跟在他的身后,他走得快,见她落下了一段距离,站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等她。
驰路走到他身前,跟他说:“舟哥,你就不能走慢一点。”
“跟紧点,别丢了。”谢劲舟朝她伸手。
驰路愣怔住,看着他宽厚的掌心、修长的手指,回神后,将自己的手搭到他的掌心,一股暖意瞬间弥漫上来。
人情冷暖处,她在无尽深海,感受到了冬日暖阳。
她不再是一个走在荒漠上的孤独旅人,也是有人陪她同行,哪怕会跟她一起置身于风暴。
去往静心小屋的路,驰路这次觉得竟然很快就走完了,多希望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路。
这样,他就可以一直牵着她,她就可以一直安心地跟在他身旁,不管他把她带往何方,她都甘之如饴。
下过雨的山上,光秃秃的树枝、枯黄的植被上都被覆上了薄薄的水雾,空气的湿度很大,到处都是湿漉漉。
驰路到静心小屋时,眼睫上都挂了一层水雾,凝聚成一颗晶莹的水珠,如同眼泪,要坠不坠,徒生泫然之感。
谢劲舟以为她要哭,蹲下身,用指腹晕开这颗水珠,声音沉沉:“小哭包,怎么又哭了?”
“我才没哭,我才不是小哭包!”驰路一把拂去遮盖住眼睫的雾水,赌气的样子像个孩子。
谢劲舟觉得这样的驰路,有些可爱的迷人。
爬过山有些热,谢劲舟脱下冲锋衣外套,放到沙发扶手上,准备去烧水,听到驰路说:“什么时候该买个晾衣架。”
“有必要吗?”谢劲舟脚步一顿,扭头看她。
又不在这里常住,什么都添置,实属浪费。
“这是我们的家,是家总该有个家的样子。”驰路看他。
“随你。”谢劲舟懒得管这些细枝末节,如果这个家能打扮成她想象中的样子,能让她开心一点,也可以。
驰路看到谢劲舟拿起水壶,倒了一瓶矿泉水,烧起水来。
“谢劲舟。”驰路看着谢劲舟的背影,低低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听不见,转身时看到驰路牢牢锁着他的眼神。
“驰路,你这么看我,会让我误会。”谢劲舟边说边往她身前走。
“误会什么?”驰路脱了鞋,往沙发背上一靠,双手环住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无助。
谢劲舟走到她身旁坐下,侧头看她:“误会你离不开我。”
驰路难得地笑了,只是这笑只停留在嘴角,没能抵达眼底。
转而,她变成一只磨人的妖精,眼角眉梢全染上笑意,靠到谢劲舟的肩头,搂住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是啊,我怎么能离开你呢。一天是谢家人,一辈子都是。”
那时的驰路,还不知道“一辈子”这样的字眼不能轻易说出口,“一辈子”是承诺,一旦承诺了就覆水难收。
一种生存的本能,让她把这样的话宣之于口。
好像说了,他就不会让她离开,就能好好守护她这个唯一的信徒。
谢劲舟看到的只有驰路抵达眼底的笑意,她笑得那么迷人,说得那么真切,旁人会被蛊惑,但他不会。
他知道,她是披着羊皮的小狼,生来具有利爪,一身反骨,倒刺满身。
但她却为了能留下来,收起利爪,拔掉倒刺,对他献出所有的温柔和笑容。
即使这温柔和笑容都是假的,他也不在乎。
她笑,笑的背后是无人知晓的酸涩和苦楚。
他懂她的脆弱,也知她的苦痛。
谢劲舟把她搂在怀里,揉着她的肩膀:“阿驰,你妈每个月都给那浑蛋打两千元的伙食费,所以,他不会赶你走。”
驰路想,自己大概是被烧迷糊了吧,怎么没想到这层。
谢鸿运那么爱赌,那么爱财,怎么会舍得断了路女士那儿的钱路。
她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驰路把脑袋靠在谢劲舟的肩头,金属质感的烟嗓经过感冒的洗礼,更为低沉喑哑:“舟哥,你知道我的事了?”
谢劲舟知道她在问什么,她没有说出口的那三个字,是压垮她精神的源头。
“嗯。”谢劲舟只是很轻地应了声。
许久,驰路才问:“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她怕听到某个答案,却又期待另一个答案。
她孤立无援,被囚于深渊,希冀天降暴雨,洗刷灵魂。
她的提问,没有很快得到回应,等待的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也变得格外煎熬。
心脏渐渐跳得厉害,扑通扑通,每一下都仿佛震动着她的神经,让她越发紧张。
半晌,驰路的肩膀被谢劲舟扳过去,她被迫与他对视。
她看到那双熟悉的好看的深邃眼睛,看到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锁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郑重地跟她说:“阿驰,这世上,老子谁都可以不信,但,老子信你!”
驰路笑了,这次的笑发自内心,是纾解,也是释然。
“谢谢舟哥。”驰路说,“那事我没做过。”
“我知道,汹涌而来的可能不是真相,而是乌合之众堆砌起来的谎言。”
“想听吗?”
“如果你想说,我就听。”
一场鲜有人知道的真相,在驰路的娓娓道来中,还原出本来面目。
……
三年前,驰路15岁,尚在上初三。
彼时,她是大姐大,身后跟着一帮狐朋狗友,谁都知道蓝城中学有个呼风唤雨的拽姐,谁都惹不得,谁要是招惹了,她的那帮小弟会把你摁在无人的墙角来一顿爆炒肉。
谁都以为这位拽姐会一直风光无两,会占领高地。
但没人会想到,有一天,这位拽姐会被拉下神坛,跌入泥沼。
这事的起因,也来源于为蓝城中学贴吧里的一则热帖:【年级女大佬杀人了!!!】
标题又大又醒目,招来无数学生围观,发帖量无数,纷纷要看照片。
照片被人公布了,有发在芳町三中贴吧里的那张,还有更多角度的,每一张都在引导着是她推千允从六层教学楼落下的。她是幕后罪人,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关于她是杀人犯的罪名,开始在学校里传播开,闹得人尽皆知,警察介入此案,开始调查。
她数次被喊去警局问话,次次她都将场景还原,咬死自己不是杀人犯。
六层的天台没有摄像头,那是不让学生踏入的禁区,不知千允从哪里拿到了钥匙。
驰路记得清楚,那是个深秋,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地上所有的枯叶都被雨水打湿,路上都是打着伞的同学。
她原本约好跟一帮狐朋狗友去吃烧烤,再去唱K,结果临时下了暴雨,哪里都去不了。
那天,安然生病请假没去学校,驰路没了同伴,也就不用等谁了。她兀自趴在课桌上,打了几把游戏,雨还没停,她没带伞,心想,等不了雨停了,先回吧。
等她拎起书包往外走时,看到从教室后面走出去一个女生,蓬头垢面,像在低声抽泣。
看背影,很瘦弱,穿得也单薄,像一枝堪堪要被折断的树枝。
驰路认识她,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传闻,说她是野种,不知爹是谁,妈是坐台小姐,成天混于风流场,对她关心很少。
人人都喜欢挑软柿子捏,千允是最好的软柿子,没爹,妈不关心,还没朋友,独来独往。
驰路不只一回见过有人把千允堵在逼仄的巷子里欺负她,他们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墙角,把她的脑袋往墙上撞,用烟头烫她的锁骨、胳膊,让她跪下来说自己是“贱人”……
他们在不同的深夜,用不同的羞辱方式,一次次地将她的尊严践踏,一次次伤害她的身体、摧残她的精神。
像极了曾经上小学时被人践踏的自己。
驰路看过好些被欺凌的学生,但从没见过一个像她这样,看起来软弱至极,但那双眼睛里透出倔强和倨傲,跟她一样。
第一次看到千允被欺负时,驰路本不想管,但看到这双跟她一样的眼睛时,一根线被触发,她想上前,帮帮这个可怜的女生。
然而,驰路刚走出一步,便被身旁混迹江湖许久的女生拉住,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跟她普及混道上的规矩:“驰姐,遇到这种事,不能管。我们不去管别人,别人也就不会来管我们。尤其是你,是我们的老大,更不能管,你要是管了,谁都看出来你心软,还有谁愿意跟着你混?老大吗,就该有个老大的样子。”
驰路想要迈出的另一只脚倏忽收住,她想做让人信服的大姐大,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就该狠心些。
十四五岁的年纪,学校里的学生通常会崇拜两种人,一种是成绩好的,一种是在学校一呼百应的。
她想做那个一呼百应、谁都不敢招惹的小太妹,她不要回到从前,被人踩在脚下,被人指着鼻子嘲笑她是“穷酸鬼”“土包子”。
她也想做一回人上人。
驰路做了局外人,旁观各种在黑暗中才会发生的欺凌事件。
那时,她觉得旁观者没招谁惹谁,理应无罪。
直到她再次跌入深渊,被人霸凌,她才深切感到,旁观者也是有罪的。
那些直接的恶意是恶,那些间接的恶意也是恶。
对于千允被欺凌的事,无数人做了旁观者,驰路也是其中一个。
没有谁去举报,也没有谁去揭发,就连当事人都遮掩不说,其他人更是冷眼旁观。
偶尔不小心撞到千允被欺凌,驰路余光看到,当看不到,身旁的那帮小弟小妹却是明目张胆地去看,笑声一片,甚至还对千允议论。
通常这时候,驰路心里会很不舒服,会让他们停止议论。
旁人不知道驰路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每次她不小心撞到千允被欺凌后,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曾经的自己被人欺凌的画面。
她在梦里孤立无援,无力反抗,只能徒劳地求饶,却没人愿意放过她。
暴雨倾盆而下,那个尚且只有**岁的小女孩,瑟瑟地缩在墙角,双手环膝,抱住自己,身上、胳膊上、腿上全是一片一片的淤青和伤痕,脸上交叉落下的是雨水和泪水。
事情一次次发生,她被他们威胁不能告诉家长、老师,她只能把苦痛吞咽下来。
路女士偶然发现她身上的伤痕时,会轻描淡写地问一句“怎么了”。驰路会撒谎说是自己摔的。路女士便会怪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摔!”。
从那以后,她身上有伤时,能躲着路女士就躲着路女士。
她在最至暗的时刻,没有人陪她,唯一陪她的,是漫长的黑夜和短暂的黎明。
那晚,当驰路看着千允形单影只地走出教室,又发出抽抽噎噎的声音时,像是出于本能,她关了教室灯,悄悄地尾随其后。
……
驰路讲千允,带出自己的旧日陈伤,将那个胆怯的、无助的、被人践踏无数次的小女孩带到谢劲舟面前。
谢劲舟听得震惊,他想过驰路在原来的学校应该风光过,却没想到她曾遭受那样的欺凌,还那么小。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深夜躲在墙角里哭泣的女孩,被暴雨浇灌,无助又可怜。
他看着驰路放在沙发上的手,抬手将她握住,像在给曾经的小女孩力量,告诉她“别怕,黑暗总会过去”。
“如果我不跟过去,就不会有人给我泼脏水了,也不会有人说我是杀人犯了。”驰路说,目光落在他握着自己的手背上。
“后悔吗?”
“不后悔。”驰路的眸子里闪着坚定的光,“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跟过去。”
谢大佬真的做到了,把小蝴蝶当谢家人!
小蝴蝶就是大冤种,救了人,还被人说是杀人犯。宝宝,你说是不是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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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小蝴蝶的悲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