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是捆住手脚的绳索,你帮我解开。
告诉我,我们下沉的人生,会被打捞上岸,神明也会照亮他唯一的信徒。
原来,马不停蹄地得到是这种滋味。
谢谢你,Z」
——《小蝴蝶的盛夏》
“你想多了。”驰路说,“留下来帮忙,明天还要有人打下手。”
“不嫌弃这儿简陋了?”
驰路没回,罗子昂继续说:“不嫌弃这儿破旧了?”
驰路依然沉默,打脸现场来得太快,她懒得辩驳。
罗子昂还想往下说,却受到了谢劲舟投来的一记锋利的眼神,顿时闭了嘴。
罗子昂独自孤零零地下了山。
驰路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不久前,谢劲舟拉着她来到一棵树下,跟她说:“阿驰,今晚留下来,陪我。”
这是谢劲舟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诉求,没有霸道的言语,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流淌着清澈的河流,纯粹无暇。
本来就要给他补课,留夜住宿少了往返时间、上下山时间,也挺好,她便应下了。
*
夜幕降临,驰路进了屋,坐到沙发上,看到茶几旁放了一箱方便面、一箱啤酒、几袋火腿肠,还有几瓶矿泉水。
应该是谢劲舟让罗子昂送来的救济粮吧,全是没营养的速食食品。
等到第二天,罗子昂送来了瓜果蔬菜,满满一筐,都是按照驰路列的清单去购买的。
谢劲舟看了并没一点惊喜,反而露出极为诧异的表情,翻着框里的食物,还都是有塑料包装、贴条码的,一看就是去超市买的,还都买的有机的:“罗刺猬,谁让你买的?”
罗子昂指了指驰路:“还有谁,你家驰妹呗。不过,也有语欢买的,像你爱喝的冰镇可乐啊、培根啊、排骨啊,都是她去买的。”
“如果有煤气灶、锅啊,就更好了。”驰路翻出一罐白桃气泡水,单手拉开拉环,喝了起来,模样格外惬意。
“煤气灶难,买个液化气罐、液化气灶倒是可行。”罗子昂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不过,你们又不是常住这儿,整这么齐全干吗,搞得像小情侣装修婚房。”
“羡慕?”谢劲舟拿出一罐可乐,摇晃着,而后打开,气泡四溅,发出在半空炸开的声音。
罗子昂摇头,他羡慕不来。
“嫉妒?”谢劲舟不顾溢出瓶身的气泡,仰脖灌了几口,气泡沿着他的手心滑落。
罗子昂又摇头,他这只单身狗没胆量嫉妒,笑道:“舟爷,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驰路在喝气泡水,听到罗子昂这么说,愣住,气泡水卡在喉间,随后咳嗽起来。
“别废话。”谢劲舟指着地上的菜筐,“搬屋里。”
“一起吧,舟爷。”罗子昂搬上来累得够呛。
“听不懂人话?”谢劲舟丝毫没有要帮的意思,明明是别人来帮忙,他却像个颐指气使的主子。
罗子昂习惯了这样的谢劲舟,没跟他计较,只好继续做免费的搬运工。
等罗子昂走远些,谢劲舟喝完可乐,将罐子捏扁,朝远处扔去,扔到了他砌的那圈红色围墙里。
他双手插兜,迈开长腿,懒散地朝驰路走了两步,停住:“你很有钱,是不是?”
质问的语气。
“怎么了?”
“普通的菜,吃不死人!”谢劲舟脸上挂着“你这位大小姐,真够讲究”的神情。
“我想买有机的,又没花你的钱,你管这么多干吗。”驰路吃惯了有机蔬菜,不想成为农药产品的牺牲者,这难道有错吗?
“算了,随你。”谢劲舟心里一阵燥,掏出烟抽了起来。
他舍不得给奶奶、小乔买有机食品,再不让驰路花自己的钱去买,确实不占理。
再说,他有什么立场来主宰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谢劲舟烦躁地往前走,烟雾被甩到身后,听到身后的小姑娘说:“舟哥,我值得好的,你也值得。”
*
静心小屋全部竣工是在一个月后,时间滑到9月底。
置办的家具、油漆都是驰路亲自拍照发给谢劲舟,两人一起选的,为了跟小木屋相配,选的都是原木色家具、地板,墙围刷成了浅绿色,其他地方都是白墙。
卫生间做了干湿分离,空着的一间做了厨房,扩大了客厅面积,放了投影仪,没事时可以看看电影。
谢劲舟知道她买了投影仪,感到不妙:“阿驰,你不会把这儿当你的家了?”
驰路正摆弄着投影,看放在哪个位置合适,放沙发上头不合适,容易掉下来,要不在沙发上头放个置物架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回谢劲舟:“舟哥,难道这不是我们一起打造的家吗?你拥有房屋所有权,我拥有居住权,我想让居住环境好些、舒服些,你坐收渔利,不好吗?”
这些天,驰路东奔西跑地去家具城一家一家地选家具,周六日除了会在白天帮他一起组装家具、安装木地板,晚上还要帮他补习功课,谢劲舟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中间两人会出现分歧,有时驰路妥协,有时谢劲舟妥协。
他们像两根拉扯着的皮筋,常常背道而驰,但松开皮筋,又会相碰、交汇。
谢劲舟没说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跟驰路待在一起的时光,非但没让他不自在,反而让他觉得,这世界不是冷冰冰的。
蒙尘世界,会有清朗时刻,就像乌云背后,总会藏着太阳。
*
驰路对“静心小屋”倾注感情后,不知不觉中已然把这里当成她的栖息地,当成她跟谢劲舟的秘密基地。
忙完一切,她看着与一个月前既然不同的田园风的布置,感到这段时间的辛劳都值了。
打量一圈,好像少了点什么。
驰路喝完剩余的矿泉水,拿来剪刀,剪出一个小罐,做了个捕鱼的工具,出了小屋,朝湖边走去。
她走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草木间,朝霞落在她身上,让她宛若林间精灵。
湖水清澈,清楚地看到水草,游弋其间的鱼儿。
驰路拿出自制的捕鱼工具,对准鱼群的地方,往下一探,鱼四散逃离,罐子里空空如也。
聚拢的鱼成了散户,捞起来更难,她捞了一次又一次,一条鱼都没捞到。
驰路只好贡献自己难得的耐心,干脆坐在湖边,等鱼再聚拢,一等就等了十几分钟。
不知是老天垂怜她等待多时,还是出于好运,驰路这次终于捞到一条小鱼。
虽然只有一条,但她依然兴奋,原本紧绷的脸上满是笑意。
她没发觉,她的钓鱼举动,被倚靠在树下的谢劲舟全程看去。
*
谢劲舟进屋时,看到茶几上多了个小玩意儿,一个被剪开的矿泉水瓶,里面装着清澈的湖水,水里有三尾小鱼,鱼儿在逼仄的空间里几乎快转不开身。
“下次我买个鱼缸过来。”驰路搬来一个透明玻璃瓷瓶,将刚采摘的洋桔梗插进去。
驰路踢了凉拖,往沙发上一窝,望着茶几上的鱼缸、花瓶,顿时觉得客厅变得灵动、温馨。
她看着站着没动的谢劲舟:“舟哥,怎么样?”
谢劲舟转过身,懒懒地往沙发上一躺,单薄而锋利的眼皮往上一掀,跟驰路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声音沉磁:“比我想象中要好。”
在静心小屋与驰路相处的时日里,谢劲舟看到了多面的她,高傲的、能干的、聪慧的、倔强的、低头的、妥协的……
她像一块多面棱镜,太阳照射过来,各个面都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看着她脚上的那枚酒红色文身,抬手抚过上面的小小蝴蝶,蝴蝶上的皮肤粗糙不平。
驰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惊,不由得缩回脚:“舟哥,我们还没亲密到这地步吧。”
谢劲舟没接她的话茬,看着那细线上的潦草字母问:“字母什么意思?”
“ Ελευθερ??α 。”
“解释一下。”
“希腊语,自由。”
“你没有善待过自己?”
*
“舟哥,你也过那样的时刻吧。”驰路的脸上瞬间弥漫开一股抹不开的伤感,“不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提不起兴趣。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对你来说,都是黑夜。晚上躺在床上,想的都是坏事,想赶走却怎么也赶不走,一整晚一整晚的睡不着。”
“你有过抑郁症。”谢劲舟说出一句肯定的话,犹豫半晌,说出藏在心里鲜少有人知道的秘密,“我有躁郁症,你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你没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
对于谢劲舟第一次跟她说出自己的病症,她有些讶然,这是他向自己敞开心扉的开端?
驰路抚摸着脚踝上的那只蝴蝶,之所以要在脚踝上文身,是因为想盖住难看的伤疤。
伤疤是她所为,彼时,血沿着她的脚踝往下流淌,没入浴缸的水中,渐渐晕开,染红周围的水。
血水在浴缸里不停流,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反而有种即将要解脱的畅快感。
浴缸渐渐被染红,她的意识越来越混沌,脑中的黑暗转瞬即逝,好像即将要入天堂。
在意识彻底失去前,听到有人用惊恐的声音大声说:“驰路,你不想活了吗?”
谢劲舟摸上她脚踝上的那只蝴蝶说:
“阿驰,我们生于人间,长在地狱,踏过废墟,渴望光明,追求自由。灵魂都曾破碎,阳光从未抵达。”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一起打造了属于我们的静心小屋,我们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庇护所,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我们的家。”
“我们下沉的人生,终于被打捞上岸。”
“太阳会不会升起,都没关系,它会长在神明身上,神明会照亮他唯一的信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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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脚踝上的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