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中,胡家这两个小孩子的相处模式大变样了。这一次,轮到程舟看不惯胡潼了。
胡潼在河清中学还是那副生龙活虎的模样,什么都要争先,争优。
程舟是温吞性子,不是容易想歪,拿别人的成功贬低自己的人,直到第一次月考,胡潼在考完当天趴课桌上哭,程舟冒着被传绯闻的风险去安慰她,还用零花钱给她买奶茶,哈密瓜味的,加了珍珠和椰果。
谁知几天后,成绩出来了,
班级第一,年级第一。
程舟默默收起了他放零钱和钥匙的小包,把发下来的试卷塞到抽屉里,因为动作过快过重,白花花的卷子在黑洞洞的抽屉中撞成一团,皱皱巴巴的。
程舟本来觉得自己的成绩还算可以、是值得高兴一阵子的,但在愁眉苦脸的胡潼面前,他那点小欢喜立刻变成了一种羞耻感,让他没来由地嘲讽起自己的没出息。
更过分的是,胡潼在看到这个闪瞎全班同学的成绩后,依旧没有高兴起来,一天天的,神情越发苦大仇深了。
一天早晨,程舟发现胡潼在她的课桌上贴了个条,写着:下次考试要超越的,135,150,142,94,92,88,92,96,总889分。
程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如此恐怖的数字,还是课后偶然间瞅到上次月考成绩才明白,胡潼这成绩综合了各个科目的全年级最高分!
不过,这一学年结束,胡潼也没考到这个数。还是后来,多了一门化学,她的成绩才达”标“,但胡潼的目标又变了,变得更加惊人了。
程舟对胡潼是又敬又怕又恼,一来二去,对她没有了小时候那股黏糊劲,倒交了些别的朋友,人开朗了些,但还是那副让胡潼咬牙的乖乖仔模样。
说起来,表演欲和胜负欲一样强烈的胡潼在初中没有以前那么好的人缘了,但她全然不知,每天挽着好友苗蔚的胳膊,大摇大摆地上厕所、买零食……以及,抱着许多本练习册去教师办公室问问题。
她的做派有些招人嫌,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胡潼我行我素、风风火火的模样被别的人看到了心里去。
起初,胡潼只觉得奇怪,路过某人时她总能听见好几个人同时咳嗽,吓得她催这几人:”有病就去看,不要传染给我,耽误我上课!“
那几个男生被她横眉竖眼的模样逗笑,行事越发大胆起来,竟给胡潼安了个名号——”杨谦朗家的母老虎“。
这是胡潼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名叫杨谦朗的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脖子和脑袋一样宽,方脸上时常挂着笑容,不是看了让人感到舒服和温暖的笑,是有些嘲讽和顽劣的那种笑容。
这人,跟谦和朗都没有半点关系。
胡潼不讨厌他,但也不喜欢他,毕竟他的成绩嘛……还赶不上苗苗呢。要知道,好友苗蔚的成绩已经能称得上“惨绝人寰”四个字了。
胡潼几次警告无果,去班主任那告了一状,但这种没影儿的事,对方听了也只是笑笑,再在班上说两句有关风气的事,就过去了,并不解恨。
她也不打算再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分神,遇到调侃一概不理,连怒容都很少见了。谁知这被杨谦朗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
那天是星期天,下午,学生们收假返校,准备上晚自习,难得的可以不用穿校服的时候。
胡潼特意穿了个领口较大的上衣,露出后颈上蓝白相间、打成蝴蝶结的系带,觉得自己时尚极了。她心里美滋滋的,还在女厕所里给苗蔚展示了系带小背心上的机器猫图案。
然而这轻飘飘的、如在云端的愉悦心情,在走进教室的那一瞬间,消散了。
杨谦朗躲在门后,趁胡潼不注意,把她的系带拽开了!
他似乎很是怀念胡潼大动肝火的模样,从门后蹦出来之后也不跑,就那样抱着手臂,咧嘴笑着,不停发出哦哦的怪叫,他的朋友们也感兴趣地围了过来。
“母老虎又要发火咯!杨谦朗你快管一下!”
胡潼的确很冒火,却没有骂他的**。
她麻利地把系带打了个死结,直接冲过去,把人推到门板上,哐的巨响震得所有人一愣,更让人意外的场景出现了,眼看胡潼伸出手,就要去拽杨谦朗运动裤中间的系带!
杨谦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涨红着脸,奋力挣扎,和胡潼拉扯起来,“我警告你啊,胡潼,我不打女人,但你再不收手你就不是人!”
胡潼已经听不见杨谦朗的警告了,她只想拽开他的裤带,完成这场复仇。然而,她没有成功。
导致复仇失败的原因有很多:杨谦朗本人的拳脚,扑上来拉偏架被误伤的苗蔚的哀嚎,被热心同学请来的班主任……
总之,胡潼和杨谦朗被拉开了。胡潼在去教师办公室前,拍了拍苗蔚和程舟的肩膀,前者扑上来拉架,后者拦住了杨谦朗的朋友们,都勇气可嘉,她决定放学后请两人吃铁板烧。
“简直是乱来!”班主任气得用卷起来的课本敲了敲杨谦朗的脑袋,迎上胡潼喷着火的眼神,他猛一收手,本该落到胡潼脑袋上的课本打在了办公桌上。
一番怒骂后,班主任让两人互相道歉,握手言和,再写份检讨,这件事就过去了。
胡潼不乐意。她没拽到杨谦朗的裤带本来就憋着气,这下还要她道歉?
“我不道歉!”胡潼拍桌。
班主任被她这气势吓到,愣了一愣,随即好笑道,“你俩打得有来有回的,杨谦朗的脸上全是你的巴掌印……”
“我要报警!”
胡潼此话一出,全办公室竖着耳朵偷听的老师都惊了。
“小姑娘,脾气大的嘞。”一老师笑眯了眼,说和,“这有啥好报警的,以后哪个同学还敢和你开玩笑。你还小不懂,这个年纪的男娃娃,越闹你越喜欢你!”
“放屁!”胡潼爆了粗口,“那老师你让我拽一下你的内裤,我这个年纪的女娃娃,越闹你越喜欢你!”
“你!”那老师噎了一下,看了班主任一眼,随即捧着保温杯,讪笑着往外走,一边摇头,一边念叨,“惹不起哦,我说一句有几百句等着我呢,李老师,你们班这个胡潼有出息。”
班主任抓了抓头发,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杨谦朗别开脸,默默流泪。
胡潼高声道:“反正我要报警,他这是性骚扰!”
“诶!”班主任拧眉。
不等班主任说话,胡潼扯着嗓子,连珠炮一般地说,“他解我的内衣带子,内衣干嘛的?就是拿来包裹我的□□的,既然生物老师说□□发育是我的第二性征,那他就是性骚扰!”
“杨谦朗这样做,就跟脱我内裤一个性质,我的内衣带子系在看得见的脖子上不是他对我动手动脚的理由!”
她一边说,还一边往生物老师那边转头。
生物老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本就因胡潼大胆的用词被惊得呛到,这下同时被胡潼和班主任盯上,一边咳嗽,一边打哈哈,“好像,好像是这样的哈?”
班主任只觉得身心俱疲,摆了摆手,“我是管不了你,让你们的家长来行不行?”
胡潼成绩好,平时干啥都积极,班主任也不忍心对这个好学生说什么重话。他寄希望于家长来说服胡搅蛮缠的胡潼,谁知这下,杨谦朗又不乐意了。
“不要叫家长,我……我爸妈都忙……”杨谦朗终于把他那几乎要焊在墙上的脑袋转了回来。他盯着胡潼,眼睛和脸颊一样红,“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实在不行你来拽一下我的内裤,行了吧?”
“谁稀罕跟你一样做这种性骚扰的勾当!”胡潼不会承认,十分钟以前,拽开杨谦朗的裤带是她最渴望的事情。
“我不是性骚扰 ,胡潼,你姓胡不代表你可以胡说八道!”杨谦朗眼一闭,心一横,大声说,“我是喜欢你,但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你就后悔去吧,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你这个母老虎!”
“谁稀罕你的喜欢,考那点分还没我的零头多,你坐牢去吧!”胡潼啐了一口,不再理他,催着班主任给家长打电话。
班主任哭笑不得,又乐又愁,打电话请了双方家长来。
胡潼的妈妈和爸爸来了,看着都像讲理的人,班主任松了口气,谁知两口子异口同声,“报警!”
胡葭乐没好气地说:“潼潼不都把事情说清楚了吗,老师,还给出了解决方案,让我们来简直是白跑一趟。”
“是,我们对这个安排都没意见,老师您直接报警就行。”胡爸推了推眼镜,微笑着接话。
“……”班主任按住心口,几欲仰倒。他张开微微颤抖的嘴唇道:“那个,胡潼的爸爸妈妈啊,事情不是这样算的,这不浪费警力吗……杨谦朗同学也还小……”
胡潼顶嘴:“我和他一个年级的,他小得到哪里去啊。反正我要报警!”
“不能报警,不要报警啊!”
姗姗来迟的杨妈听到这话,哭嚎出声,说着说着就要给胡潼跪下,惹得办公室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妈!”杨谦朗恨恨地说,“别求她,报警就报警!”
在大人们都卖力地阻拦杨妈下跪的过程中,胡潼有些意外,又有些惊惶地后退半步。
她垂眼打量这个女人,很矮,很瘦,脖子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深咖色外套不知是旧了,还是被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暮气浸透,像一片枯叶,包裹着一小块腥臭的泥土。
胡潼看见了枯叶下的伤痕。
随着杨妈的挣扎,不断在枯叶般的衣物下闪烁、跳跃的淤青。
“算了,通报批评吧,不报警了。”
胡潼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