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潮一下午心里都存着股说不明的烦闷。
他从白本诚办公室里出来,灌下一整瓶冰水,燥火依旧。
身边座位空空,唐潮郁结的抓了一把头发。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习惯生活中多出的一股鲜亮色彩,猛然找不见时,戒断反应。
“你没事吧?”
是金泽。
逆光下穿天蓝色T的少年轮廓中模糊了界线,小臂上微微突出的血管肌肉照在白炽灯下,他伸手递来一颗糖。
不二家的葡萄味,唐潮眯了眯眼。
金泽落落大方,扶了扶眼镜,“最近你很喜欢吃这个口味的糖,我看你今天下午好像不大舒服。”
唐潮没有接过,坐在座位上,带着种打量的目光看着他。
金泽平整一下T恤,说道:“宋主任应该同你讲了国庆后的英国校长进校园活动,我们两个不出意外,会被——”
“不好意思,有点意外。”唐潮歪歪头,状似无意打断他的话,目光紧紧锁在对方的面庞上。
少女扎高马尾,室外落日光映在眼睛上,很有种猫儿的狡黠,“我升官了,是随同翻译。”
金泽目光平视前方,“恭喜。”
语气听不出喜怒,同他一如既往的平静一般,将糖果放在桌面,拿上数学习题转身离去。
临走前,似是无意飘来一句,“陈净仪,你最近总让我想起之前某个朋友。”
唐潮皱了皱眉毛,他发誓没有看错。
金泽在得知‘陈净仪’不再是特色项目介绍员之后,一闪而过的遗憾。
只一秒。
他心中郁结更盛。
-
熬过一个无聊大课间加上一个无趣晚自习,唐潮依然没能等来陈净仪。
他存了一肚子的聊天开场白,个个胎死腹中。
连廊转半圈,问来有人看到下午时分‘唐潮’同弓子南一行人上了车,就在校门口。
大唐本唐咬碎糖果,纸质糖棍扔进垃圾桶,气哼哼的很想磨牙。
学习呢!
作业呢!
月考呢!
怎么这种时候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的如此爽快!
唐潮绝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是在幽怨。
他又看一眼门口,也绝不愿意承认七点零五分时还在等一个不会回班的人。
因此,基于以上论述,唐潮随便捏了个借口从白本诚处拿张假条出校门这件事,应该和寻找陈净仪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如果有这样一个大前提的话,确实无法解释为什么唐潮在所有公交站点都蹲守了三班车。
顺带买了一盒烤冷面,甜辣味。
听到路边有窸窣声响时,他刚解决完一盒冰凉维他奶。
六中旁一站路,有几所混吃等死的高中,蹲局子打群架是家常便饭,听说学校高层多次提议迁校址,避免周围不良学生带来的影响。
当然,后来的调研结果表明,差生主要出劳动力,一肚子坏水的馊主意还真得归功于六中输送的人才,尤以上一届某位孟姓校霸为首。
唐潮犹豫了半分钟
正是这花费在要不要去看个热闹碰个运气思考上的半分钟,导致他在看到陈净仪脸蛋上蹭破皮的一道殷红时,大失分寸。
“动我的人,胆子不小。”
他挽起袖子,眼角发红,脱下校服外套盖在陈净仪身上,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脸蛋,拿出瓶矿泉水握在她手中,最后才将惊吓过度的陈净仪放置在干净的长椅上。
转身,少女的一头黑发洋洋洒洒在夜空里,随着他利落的拳与脚垂坠在身间。
唐潮心里明镜似的清楚,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注重外表。
所以,他到底是在紧张什么。
——到底是在,为谁出这一口怒气。
一拳在脸上,一号喽啰捂着冒血的鼻子大声呼痛。
一腿在腰上,二号喽啰低头半跪在路面上蜷缩成一团。
过肩摔,三号喽啰躺在地上低声呻吟。
上钩拳,五号喽啰抱着青紫的下巴流眼泪。
唐潮动作相当快,手刃带来的掌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又两号喽啰正面相撞,应声倒地。
少女扎紧头发,一张秀美脸庞上却弥漫着滔天怒气,全然失了女孩的温软娇柔,多的是手段过硬的狠意。
社会哥一群身上挥之不去的烟草味,更令他心生烦躁。
四号喽啰不敢同他对视,跑在身后便想趁着前面兄弟的人肉盾牌当掩护,连爬带跑一路想要逃离一片沉默的碾压场。
失算了。
“有什么冲老子来!你个娘们儿有什么——”
社会哥话没说完,脸上突如其来的刺痛止住了嘴巴。
半根烟掉在马路上。
唐潮踩着碾灭了。
表情厌弃。
他舔舔嘴唇,月光在面庞上镀了层银边。
“我很不喜欢打耳光。”唐潮似是喃喃自语,但过于狠厉的眼神却牢牢钉在社会哥的脸上,直教他在出了一身汗后打了个冷颤。
社会哥硬着脖子,喊道:“去你妈的!个大男人当小白脸,还他妈的要个娘们儿——”
又是一记掌掴。
“我说过了,我很不喜欢打耳光。”唐潮低下头,强迫半跪着膝盖受伤的社会哥仰头与他直视,“所以,你总让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总不能我还面带笑意感恩戴德叩谢你吧。”
社会哥咬紧牙关,不说话。
“我很讨厌打群架这种东西,尤其是对方多对一的时候,非常的无聊。”唐潮有种残忍的耐心,绕在社会哥身后,少女的指节抵着他的温热的脖颈,“但你猜怎么着——我特别擅长一干多。”
唐潮掐着他的下巴,无视掉呜呜的抵抗声,“当我用干这个字的时候,我是真的会把你们都给干翻,干到走不动路,干到哭爹喊娘求我拨通120。”
他像是在逗狗,拍拍社会哥横肉的脸,又嫌弃的拿出纸巾擦擦手。
好像是放松警惕,善于钻空子捡漏的四号喽啰想要趁机跑路,没成想刚将酸软的腿从地面上拉扯起来,迎面而来又是一记拳,逃跑无果只得捂着头开始痛呼。
少女的脸庞在月光下自有一种冷硬,他没有笑,直直看着社会哥,寒意从脊椎开始弥漫。
“但我今天不会让你这种惨法。不是因为你太幸运,而是因为我有顾忌。”
“我他妈的操你大爷的臭娘们儿!你他妈的——”
“继续骂,电话那边是警察局。”唐潮拍了拍他的头,没停止通话,“您好,我刚刚在街上被一群有组织同伙抢劫,幸好有见义勇为的好心人帮我制服了他们。请您速来,地点是……”
边讲,他边用工地上的绳子将喽啰与社会哥打结在一起。
渲染好整件事情,唐潮挂了电话,“还要多谢你,选择一条没有监控的路段死角,这恐怕也是你中空大脑种为数不多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了。”
他凑在社会哥耳边,轻声道,“你猜,刚转学来就被开除,这尝起来该是种什么滋味?“
像是疲乏了,唐潮这回没有再等社会哥开口咒骂,捡来地上一只破了洞的袜子便塞进他口中。
分明是带有恶趣味的动作,他做起来却皱了眉头,失了平日里半永久般的笑容。
陈净仪在后半段唐潮单方面碾压时,逐渐找回了意识。
少女动作利落,看得出曾经在多少场实战中才能习得一身好技艺。
她下意识握紧矿泉水瓶,塑料作响的声音与他拳风有种遥相呼应,陈净仪咬紧嘴唇。
这一场身体置换后,她常常会忘记唐潮的底色,就该是浓稠不尽的黑。
她常常不记得,调笑扬起的唇角,也会沾上殷红色的鲜血。
递给她葡萄味棒棒糖的一张手,也能转眼就扼住他人的下巴不得动弹。
陈净仪捂住眼睛,她正在努力将眼前这个过于狠厉的灵魂,同那个会扬起她的脸告诉她,陈净仪他妈的漂亮极了的男孩联系起来。
发泄后力气突然腾空一瞬,唐潮意识到坐在街角长椅上的陈净仪,目睹了全部。
“操……”
回头看,她早已不在。没忍住的脏话硬生生让他卡在喉间,无形的失望狠狠袭入大脑,动弹不得。
他早该知道的,陈净仪和他不是一路人。
无论她再狼狈无助,陈净仪合该永远干净,永远生动。
而他,不过是老天垂怜,允一次错觉,好像只要有了关心的人,他就不必永远是个烂人。
——所以一直以来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唐潮想。
“你要喝水吗?”
思绪被打断。
少年的声音在冰水萃洗下生出清脆,陈净仪从街口路灯出走来,不够大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晕黄灯光映出她的脸庞。
“冰的。”走到面前,她停下步子,晃晃手中的水。
蹲在唐潮面前,看他出神,陈净仪凑近,冰凉触感一下子敷上额头。
未完成的施工现场,身后嗷嗷叫声的社会哥,不远处小吃街上散发来的夜宵香味。
他们四目相对,浸过冰水的嘴唇,路灯照耀的眼睛,颤动眨眼的睫毛。
该有电影镜头捕捉这一刻。
老胶片,低像素。
弥留的夏夜,芙蓉盛放,香桂馥郁。
你我也动人。
唐潮吸了吸鼻子,接过额头上坠下水珠的冰水,触碰她指节,宛若高温发烧。
还没拧开瓶盖,低眼却看到小臂上脱落的创可贴,划开皮肉泛出红色。
再抬头,少年额角有青紫,左方一道伤疤下,分明是一块正在渗血的伤。
“刚刚弄的?”肯定语气,目光直直看着陈净仪。
她有些不好意思,本想侧过头避开过于凌厉的眼神,却被他一只手转过下巴。
“啊——干嘛?”
陈净仪侧过头,问道。
唐潮拍拍小臂上沾到的尘土,没由来的,总有种潜意识告诉他,不想让脏东西沾上陈净仪一分半毫。
他看着伤口,张口:“去医院。“
“不行不行!”陈净仪举起手来抗议,“我作业还在学校呢!晚自习——”
被打断。
唐潮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再次重复了一遍:“去医院。”
陈净仪咬紧下唇,摇头。
突然,她感受到一把被拉起的拉力,尚未站直就触碰上了温热的身躯。
组合瞬间就变得有些奇妙。
女孩扎高马尾,两只胳膊紧紧拉住背上的少年,仍然足够小心不触碰到‘他’的伤口。
男孩则不住的踢起腿,抱着少女的脖子阻止‘她’向前走。
“陈净仪,听话。”
唐潮小声安抚的话刚出口,就感受到背后衣服被狠狠揪住的用力。
似乎……她很抗拒医院。
“唐潮,不去医院行不行——哎呀!”
陈净仪挣扎着从背上下来,却不小心落地时又将膝盖狠狠撞击在路面上,不知有没有青紫擦伤。
“不去医院,去我家,好不好?”
他在试探,语气仿佛是在哄小孩。
陈净仪垂下眼睛,“我不喜欢医院,因为……因为我……”
一句话,下定决心好几次还是没能说完。
骤然,她感受到头顶被轻拍的触感。
唐潮揉了揉她的头。
蹲下来仍然低了很多的少女伸出手,一下又一下揉了揉男孩的头发。
寸头的手感,微微扎人,微微生痒。
“不想解释的话,就不用解释。”唐潮说道,“大唐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所以陈净仪也不需要为你的喜好给出个一二三四的原因来。”
陈净仪垂下头,感受着被抚摸。
“伤口不处理的话,会发炎,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他在手机上轻触几下,转过头来对她继续讲,“去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