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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宛心第一次听闻唐潮这号风云人物辉煌业绩的时候，她正在天人交战纠结着要不要点杯全糖奶茶。
办公室里午休时间，热火朝天，人人自动按照关键词划分队伍——准退休组的云淡风轻，中年组的家长里短，青年组的校园八卦。
“要我说，才刚开学没多久这位可就风头够盛的……”
不知道在聊什么，原本泾渭分明的划分逐渐模糊了距离，办公室内端保温杯和拿冰奶茶的都纷纷凑来，听圈中人绘声绘色说书一般的故事会。
不愧是今年拿了仲平市特级优质课的老师，这引人入胜的描写能力可真够强，黎宛心想。
狠狠心退出外卖页面，不期然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拼凑起来，大概又是哪位家里有钱捐进来的社会哥。
只是……
黎宛心放下笔，看八卦圈子大有迅速扩张的趋势，起了疑惑。
入职两年多来，她也算见过混吃等死的条子生，大多老师间聊两句也就过去了，掀不起信息爆炸年代里的一风半浪，甚至就连高三姓孟的那位霸王也没能在办公室八卦时间里得到这种头条报道的待遇。
“人可真是关系硬，上次年级大会宋主任不就当面被硬怼了一顿。”
“我那天请假了，不过听说场面可热闹的很，老宋那脸又丑又绿，但你想想，王校长亲自关照的人，顶多出个布告吓唬吓唬，档案里怎么可能给记。”
“不过其实啊……我觉得宋主任当时那话说的也不大对，说有些女生宿舍量化扣分就正常说，干嘛非得加上什么连内务这种女生本分都做不好，将来怎么嫁人这种话……”
她记得这件事。
那日黎宛心外出学习，晚上刚提交完报告，微信上一位关系要好的老师一通视频电话就全头全尾的讲清了，甚至还附带有不知道哪里流出来的视频。
拍摄者明显也是个胆大的学生，镜头颠簸令人头晕，杂声阵阵，还间或夹杂着爆发的笑声和鼓掌，整体观感非常差，但出于某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黎宛心看了下去。
视频开始就是宋华邦惹人皱眉的发言，黎宛心打心眼里感到生理性不适。视频拍摄者正在喝水，话语囫囵不清，似乎是向身旁笔挺的男生背影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惊诧吸气声和口哨声同时响起，男生们爆出的激动粗口层出不穷。事主穿白衬衫，校服松垮挂在身上，走过之处带来一阵窸悉簌簌的抬头和讨论声。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分明要去做当众违逆师长不敬事的学生，走上讲台时整整衣着，也像是踩着视频后一声又一声脏话的一尘不染，眼睛带笑，勾的阳光也照拂他的满分外表，镀上一层金辉。
“宋主任，看来这么一个女性天职是要嫁人的结论可真是让您费心挖掘了，瞧瞧，您这一圈地中海就是努力钻研的见证者。”
他开口，语气轻松，却自有一种信服力，挽起校服袖子，伸手止住前来维持秩序的老师。
“不过很遗憾通知您，这个结论就是赔上您一头秀发，也是大错特错。”
拉近镜头，他双手撑讲台，姿态风流。
“那他最后也就拿了个警告的处分？”黎宛心嘀咕着，没想声音不受控制的变大，使得故事会讲座进入短暂的答疑环节。
特级优质课老师摊摊手，说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金大腿啊！”
“什么意思？”黎宛心疑惑皱眉。
“咱们自己想想，学校每年哪里来那么多钱选调讲座大牛，高二高三诺远腾飞，管弦乐团年年还出国培训，多少钱也不够烧的，所以啊……”
优质课环顾一周，压低声音，特地嘱咐这是关上门讲话，大家也就当听个传闻，千万别外传。
一众点头。
“六中教育集团，大股东都是姓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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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黎老师，小黎老师——”
“啊不好意思，我刚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黎宛心回过头，看到徐思诚递来的一颗奶糖，中午忙碌教案只吃了几口的低血糖泛出眩晕，她道谢接过，拨开糖纸，暗暗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于当下。
“嘿嘿我说——”徐思诚做足了惊艳架势，捂着嘴巴一副不敢置信，“小黎老师有点过于好看了吧！”
黎宛心微微侧过，掩去泛红的脸蛋。
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裙子，身段纤细柔弱，加之本就生一张娃娃脸，印花图案更显得她粉面含春，年轻可爱。
“你的演技也有点过于浮夸了。”金泽十分尽职尽责的用同样的结构造句，被愤愤不满的徐思诚抢走了手中的冻干草莓干。
“还行，也就比你少那么一点点。”徐思诚塞进满满一口。
教室过于空荡，明显人数不够，她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发问，就看到门口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非常不大合适的形容，但当两人坐下时，黎宛心只想起一句“阴阳割昏晓”。
学霸‘陈净仪’坐的一半，氛围愉悦，拆开一大包不二家，笑容灿烂，分享葡萄滋味。
校霸‘唐潮’坐的一半，气压极低，书页被翻得张张作响，地中海气候区位分析着实为难。
“咳……今天下午教研组要开会，上次大家的想法也都很不错，我们今天中午就简单汇总一下，尽量把本子定下来，大家也好快去吃饭。”
黎宛心看看过于显眼的二人搭配，一时思绪混乱，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请出的话，坐下来讨论道。
一提到剧本，气氛或多或少都庄重严肃了些。
“我看《家》挺好的。”徐思诚向唐潮递来草莓干。
“可我们找不到这么多演员。”黎宛心叹口气。
“没有葡萄干吗？”唐潮又拆了根棒棒糖。
“其实《原野》的话，排的学校会很少。”金泽点点头。
“后天家长开放日我让我妈多带点葡萄干，净姐。”徐思诚对唐潮说。
“《原野》排的少，第一是布景装台难度太大，最主要还是对于中学生演员来说强度太大也太难了。”黎宛心垂下眼，又在纸上划掉一个书名号。
“其实要是真和仲外硬刚《雷雨》，也不是不行……”
目光投向莫名其妙醉心学术的‘唐潮’，徐思诚闭上嘴，不敢发声，他就是有点怂。
黎宛心抵着额头道，“我之前也想过，这是目前演员配置、布景装台各方面和我们最契合的本了，但是…就算先不说四凤的演员缺口，最矛盾性的周萍和繁漪实在找不大出来……”
悖论性十足，怯懦而反叛，正直的背德者，忠诚的阴谋家。
两个重重压抑下分外相似的个体，不应太激昂，也不该太温顺，构筑起合适的面具跳入其中，压抑野蛮原始的真挚，厌恶自身却依靠自身的矛盾本体。
陈净仪觉得喉头有些干。
金泽抬起头，对黎宛心道：“我倒觉得，他们两位挺合适的。”
他眼神余光落在桌前两人身上，话音落下，咬一口冻干草莓。
“我不能真不——”
“我都OK随便——”
没等黎宛心问出口，两人反应大相径庭。
陈净仪急忙否认，唐潮则无所谓耸耸肩。
有一种保护膜平衡将被打破的恐惧从脊柱爬上神经末梢，她拭过额角，指腹上是冷汗。
她不能。
她怎么能？
下课三十分钟后，午间的教室空荡荡，平日里扎堆你默我背的学生这个点正好避开食堂高峰，既能有时间整理好最后一节课的随堂笔记，又能免于排队之苦吃一碗麻油土豆粉，双赢。
“你说的不能，是谁不能？”唐潮开口问。
她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他凑近，可以嗅到女孩子发丝间细密的香味，“是陈净仪本人不能，还是陈净仪这具身体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做你自己。”
明明是想上台演话剧，却遮掩起自己的愿望，心甘情愿笑出八颗牙齿点头做幕后。机会来临，她明明是开心的，却始终后退，像观看太阳时一般带上厚厚墨镜，不敢接受。
站在阳台上，触手可得的是漫天繁星，她满腔欢喜，却从不向前走一步。
“唐潮，我不是你。”
陈净仪似在叹气，声音听上去像是困在阴天里的乌云，闷闷的。
“所以呢？”他合上书本，反问道：“难道只有完美的人才配说‘想要’？”
说出口顿觉话中易读出隐含意，但唐潮发誓他此刻绝无暗示自己是完美的意思。
“我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有一点贼心，但贼胆是万万没有的。”
说着，陈净仪低头无声地笑，像是在怀疑自己干嘛突然和他进行一场午间《大唐有约》。
但她的确继续说了下去：“我没什么梦想，不切实际的愿望倒是有，不过都不可能。我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无趣且无聊，唯一一个走得近的女性好友最近正在热恋期，回归单调至极的三点一线。”
黑板上最后一节英语的板书没被擦去，一笔一划默写的圆体字单词很秀气，只有小写字母g那道潇洒的弯弯钩子，能微微显露一点这个住在他身体里的女孩并不如表面那样安分的内心。
陈净仪感觉到了胃部隐隐的饥饿灼烧感，不知道这算不算痛感的一种，针扎一般从舌根激起本能的无用吞咽动作。
如果算的话，唐潮也应该能感觉到吧，她想。
“之前，我不是不想和你的名字牵连在一起。”语气平静，却掩不住波澜，她现在有一张男孩的好看侧脸，讲话时下颌线很精致。
抿抿嘴，很释然：“只是，这一切本都是一场意外，而人是不该习惯于意外带来的情绪的。”
太习惯，太沉溺，太不自知，就会忘形。
这不好。
书上怎么写来着——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矜来临。”
但她没来得及想起这句话，因为陈净仪看到唐潮的嘴唇动了动，他在说话。
“那喜欢我这件事呢？”
他说。
大脑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