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重二字太过唬人,宋铭越眼皮跳了几下,不敢耽搁,提着曳撒转身就往太医院去。
袍摆在他脚下扬了半个弧,很快又纹丝不动地垂在鞋面上。
他停下脚步,侧头扫了一眼母亲派来的人:“四姑娘一切都好?”
送口信的人愣了愣,啊了一声回道:“没听说不好啊?”
宋铭越无奈地伸手在太阳穴轻按,林沐晚逗他玩呢,差点被唬住了。
可是唬他有什么意义?
他发现家里的女孩子们心思越来越不好猜了,不过他还是去太医院走了一趟。
他熟知林沐晚的为人,从不凭空捏造,信里写的肯定有一半是真。他估摸着小丫头确实是滑下梯子,伤到了。
于是,江含音一脸懵地见到了胡子发白的太医,就连吴氏也感到诧异,看向派去送口信的婆子。
婆子掖着手道:“侯爷知道姑娘早上爬梯子的事,听说伤着,就请魏太医过来看看。”
吴氏更疑惑了:“你和侯爷提起的?”
“似乎是表姑娘写的信。”婆子摇头,小声把自己所知都说了。
江含音受宠若惊,同时还有忐忑。
为什么林沐晚会告诉宋铭越这些事,是在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吗?
如今太医来了,是不是会叫林沐晚误会义兄对她太过关注,从而更不高兴了?!
小姑娘满脑子都是青梅竹马生罅隙的情景,比她先前看过的话本都精彩、揪心。
吴氏倒没有多想。
毕竟林沐晚和儿子向来亲近,特意让人提醒,也是出于对关切江含音,她乐得见到两个姑娘处出感情。
宋铭越如今身在要职,十分得皇帝看重,隐隐有压过锦麟卫指挥使的势头,胡太医在查看伤处时那叫一个认真。
“这处伤口还有个血点,不可大意,万一留疤了就不美了。”胡太医把老花眼瞪得铜铃大,终于找到一处能让他使上用处的地方了。
也凑前去看半天的江含音:……
可能您来晚一点,它就愈合了。
她盛情难却,放弃挣扎任魏太医给自己清理那个小血点点。
魏太医可能觉得一个小血点实在显不出他的精湛医术,又给她号脉,顺带再仔细查看她还微微红肿的脸颊,走动间不小心撞到她胳膊。
江含音躲了一下。
魏太医不愧是经验老道的医者,一眼便看出来她胳膊有异:“姑娘胳膊是否也撞伤了,我瞧瞧?”
胳膊是撞着了,在滑下来的时候,但撞到的那个地方……她正要躲,吴氏知道她身上还有伤,紧张地先下手卷起她袖子。
小姑娘雪白的肌肤上有个鲜明的手印,还清楚看到指印,而指印上又盖了一片淤青。
“你父亲早上又伤着你了?!”吴氏看得触目惊心。
江含音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含糊地唔了声。
其实不全是。
早上父亲拉扯她,那时候就感觉到疼,之后敬茶被宋铭越一手拎起来,就伤上加伤,还撞着梯子。
反正不管怎么样,让她爹担责就对了。
吴氏气得咬牙:“没见过这样的当爹的!我就该打他一顿再让他滚!”
魏太医不懂宋家里发生过什么事,却眼尖看出指印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哪个高门大户没有点私密的不可告人的人,这还是番子头子的家,他多干活少说话就对了!
“撞着的地方严重一些,我再开化瘀消肿的药膏,姑娘贴上几贴就能痊愈。”魏太医摸着胡子宽解吴氏,“倒是姑娘家也有长身体一说,切莫不可效仿如今京城里什么以瘦为美,故意少吃甚至不吃。长期下去,会血气大伤,我再写几道药膳和温和滋补的方子,姑娘若担心吃胖了可少吃多餐,每回吃个七分饱,一日分个四餐都无碍的。”
吴氏是什么人,一听就知道魏太医在婉转说江含音身子骨弱。
怪不得儿子跟她说,昨夜小姑娘一人吃了一整碗的东坡肉,还特意吩咐早膳多准备一些!
都把孩子饿成什么样了!
吴氏捏着帕子和魏太医还请教调养身子的方法,来送礼的三太太未曾离开,看着江含音一点小伤居然就惊动太医,再想到自个风寒还没好的长女,心中一阵生恨。
连一个外来的姑娘都比他们宋家血脉精细,她能到哪处说理去?!
江含音被义母的紧张闹得越发不好意思,假装喝茶缓解尴尬,端茶杯的时候忽然瞥见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三太太,猛地想起三房未谋面的二姑娘正在病中。
她杏眸闪过一丝犹豫,到底还是来到魏太医身边,小小声地说:“您着急走吗,二姐姐风寒迟迟不好,能劳烦您走一趟吗?”
正看丫鬟抄方子的吴氏一愣,双眼瞥像出神不知想什么的三太太。
她光顾着音娘,忘记三房的芊娘还病着,顿时觉得江含音再细心不过。
魏太医出来了就没有什么好急的,而且给那群阎王爷办事,也不敢急啊,当即点头询问病人在何处。
三太太得知太医愿意去给女儿看病,这才回过神,江含音歪着头思索片刻,决定要和魏太医一块过去。
既然去探病自然不能空手,她身无旁物,在包袱里找出一条先前绣好的新手帕。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胜在是花心思亲手做的。
吴氏在边上默默看着她的为人处世,没有圆滑只有满腔的诚意,委实纯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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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芊是个白净有双秋水般眼眸的姑娘,因着生病,说话更是轻声细气,让人顿生说不清的保护欲!
魏太医号过脉,拿着先前的方子看,说要添减几味药。江含音趁着这个机会挤到床边,把手帕递给宋芊道:“这是我在家时绣的帕子,绣工不好,二姐姐将就使使。”
倚着床头的宋芊接过,瞧见右下角的小小绣样,兰草和蜻蜓,乍一看便鲜活如真,等翻过来一瞧发现居然是个双面绣。
忍不住惊讶:“妹妹这般绣工还叫不好,我就是扎破十个指头也学不好!”
被夸奖,江含音不好意思地抿嘴笑。
三太太原本也觉得一条帕子太小家子气,心里正腹诽江含音果然是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哪知女儿居然说是双面绣,细看之下不比外头那些大绣坊卖几十两一块的帕子差。
还真是小瞧她了。
宋芊精神不太好,见过面了江含音识趣的告辞,倒是宋芊十分开心地和她约定,等身子好了去找她学女红。
闺阁里的姑娘,高兴的事无外是添新衣首饰,再有就是得能谈得来的朋友。
收获宋芊的喜欢,江含音一路笑着回到韶景轩,还没进门就察觉到和离开前不一样的气氛。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站到屋檐下,她刚走近,便听到男子清朗的嗓音,在说着什么晚些要出城。
“刚回家半日,怎么又要出城?”吴氏心疼儿子,握着茶杯的手指都在用力泛白,内心对皇帝不满极了。
一只麻雀从枝头飞到门槛前,不怕人的跳来跳去,缩头缩脑地啄着木头。江含音盯着麻雀,没往屋里走,总觉得这会进去不太合适。
宋铭越耳力好,她刚走近便知道她回来了,余光一瞥,恰好看见跳上门槛的麻雀和水红色的裙摆。
他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回吴氏的话:“指挥使办的事出了些差错,陛下生气,压到我身上来了。去不了太久,顶多留一夜,走访几处见几个人,没什么危险。”
“总之万事注意。”吴氏哪里不知这都是宽慰自个的话,万般无奈和担忧都只能化作无力的一句叮嘱。
宋铭越自然是应好,再看向门口。
水红的裙摆被风吹得微动,裙面仿佛有流光闪过,调皮的鸟儿早就不见了,他隔下茶杯笑道:“怎么四妹妹还没回来。”
江含音忙装作一副刚进门的模样,迈过门槛:“我回来啦!”
接得天衣无缝。
宋铭越低头抿茶,唇角微微扬起。
若是他不出声,小丫头是不是要继续站着找其他小东西?
这个爱好挺特别。
吴氏看她走得一头汗,让她坐下,叫丫鬟送来甜茶,问宋芊情况如何。
“二姐姐看着还是没有精神,不过我送她的帕子,她很喜欢。说等大好了就来找我一块做女红。”
她说起在三房的事眉飞色舞,可见在三房那里很开心。
“你二姐姐是个好性子,以后多个人说话,也不会太闷。”吴氏见此松一口气。
三房那个妯娌面上看着和善,事事圆融,芯里却是个要强的。她不是不知道三太太总觉得宋家亏待三房的事,所以有点儿替江含音担心。
宋铭越一眼便知母亲心里想什么,他先前也提醒过江含音,不过小姑娘似乎有独特的和人相处的一套,亲和力特别强。林沐晚不过见了她两回,就能看出对她的喜欢。
他道:“挨着小园子那边有个二层的小阁楼,阁楼可以僻出一半当绣房,等我寻来好的绣娘,你们姐妹一块在那儿做针线,还能眺望远景。”
他的主意很好,江含音听着就心里欢喜,可她不敢应。
若让林沐晚知道,不更得觉得宋铭越对自己太过关注,然后心里难过?!
她连连摆手道:“其实这个院子就很大,没必要再往园子去。园子也挨着晚姐姐的住处,我嗓门大,肯定会扰着晚姐姐,就不兴师动众的再布置了。”
被拒绝了好意,宋铭越微微一怔,以为她是太过谨慎,怕添麻烦。
“阁楼是挨着你院子的,一墙之隔,离表妹有很长一段距离,再吵也传不过去,让丫鬟婆子布置好就行了。”他一锤定音。
江含音简直想哭。
她就是想避个嫌,就那么难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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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