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 第7章 夜雨声烦之城①

克莱尔睡觉的两天时间里，利兹并没闲着。她的身影穿梭在肯特港的春夜细雨中，夜雨绵绵带着几分寒意，轻轻敲打着古老的屋檐和空旷的街道。

肯特，这个曾辉煌一时的阿尔比恩大港，如今却如同被时代遗忘的角落，静静地躺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联合王国组建后，海伯尼亚的海岸线上涌现出众多新兴的贸易都市，风之民的商会如同贪婪的鲨鱼，吞噬了肯特往昔的荣光。机械革命的浪潮席卷了整个北陆，而肯特却似乎还沉浸在几十年前的中世纪梦境中，不愿醒来。

街道上，稀疏的灯光在雨幕中摇曳，映照出几抹孤独的身影。街上零星几个男人裹着厚重的风衣，低头叼着烟斗步伐匆匆，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对生活的麻木与无奈，这座城市的衰败早已融入了他们的习惯之中。

肯特伯爵的城堡，那座曾经象征着权力与荣耀的建筑，如今却孤零零地矗立在雨中，漆黑一片。城堡的大门紧闭，铁锈斑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

无嗣的老伯爵在几年前病死，市政厅费尽周折，终于在伯爵家族的族谱中找到了一个远房亲戚作为继承人，然而这位继承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他不仅将老伯爵留下的财产挥霍一空，还将城堡抵押贷了一大笔钱，最终落得个卷款失踪的下场，留给肯特的只有无主的混乱。

雨夜中的肯特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简笔画，线条粗犷而沉重，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利兹穿梭在这复杂的巷路中，手中的伞在风雨中摇曳，发出噼啪的声响。

几番曲折之后，利兹找到了市政厅的大楼，好在它在城区里足够显眼。这应该是克莉丝王时期盖的老楼了，当时在她的改制之下，市政厅从领主的城堡中分走了治理地方政务的权能，使得各块伯爵领不再是独立的实权个体，形成了覆盖整块北陆的系统性行政体系。

市政厅的楼体被岁月侵蚀得斑驳陆离，但它仍如同雨夜中的巨人般守望着这座凋敝的城市，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声音。

老楼的大门紧闭着，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透出，勉强照亮了门前的空地。利兹收起雨伞，轻轻推开门，一股潮湿而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市政厅内空荡荡的，只有几名工作人员还在忙碌着。他们抬头看了利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继续手中的工作。

利兹经过地产部、税务部、宗教事务部一系列职能部门的办公室，终于找到了不起眼的克俄柏分部，门楣上雕刻着的三头犬图案和第一机关的字样被蒙上了一层灰。

办公室内，光线昏暗，门口几个人类职员坐在桌子上嬉笑着打着牌，这里的血族负责人布克·梵卓正坐在一张几乎被卷宗淹没的办公桌前，手中把玩着一个空了一半的血袋。

利兹轻轻推开门，她的目光扫过四周，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但脸上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

她走向布克，将约翰·康沃尔血液样本递了过去，礼貌地说道：“你好先生，康沃尔案可以归档了。这是我们从现场收集到的血液样本，这家伙注射了某种药剂，麻烦你尽快送往总局进行检验。”

布克抬起头，目光在利兹身上停留了片刻，显然对她这位突然来访的执法人感到有些意外。“感谢您的付出，执法人小姐。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布克，请放心我会派人处理这些样本。”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利兹环顾四周，眉头微皱：“幸会，我是利兹，妥芮朵家系。这里的环境似乎有些……破败，市政厅怎么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呢？”

布克苦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血袋，解释道：“肯特港现在的样子您也看到了，市政厅裁掉了不少岗位。我的职员们其实都是外聘的普通人。市政厅的其他部门已经在因为巨额地方债务焦头烂额，当权力者丧失了威严，监察者自然也没人会在意。”

利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话锋一转：“我们这次来肯特，其实是有特殊任务的。”

布克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哦？执法人小姐，您是指……”

利兹正色道：“我们是来查互助会的。受互助会帮助的约翰·康沃尔乘火车逃亡，而这趟火车的终点站就是肯特港，我们有理由相信肯特已经被盯上了。”

从诺森布里亚到维塞克斯，阿尔比恩从北向南的魔族收容区都发生了暴动或集体出逃事件，这都是互助会的手笔。而处于这条线终点处的肯特也建有收容区，互助会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这里。

布克闻言，眉头紧锁：“互助会……这把火终于还是烧到了这吗。不幸的是，肯特收容区情况有些特殊，两年前市政厅雇佣了的本地帮会进行管理，这简直是在玩火。”

利兹闻言，眉头一挑，质疑道：“布克先生作为第一机关的监察专员，怎么能容忍这种做法？”

布克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曾向公爵领的上级分局申请过调查令，但那个帮会的人第二天早上就把行政许可拍到了我的办公桌上，那许可上甚至还盖着来自伦丁尼姆的章。”说到这里，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愤慨与无奈。

作为吸血鬼的利兹知道，人类对于异族的歧视有多严重。谍报学院的老好人班长毕业后做了文职，由于融不进人类同事的圈子一直被排挤。一昧的忍让没有给她带来安宁，有一个月她的配给血袋被人偷走，她知道是那些人类同事干的；而回应她哀求的只有幸灾乐祸的冷漠眼神。好在那时利兹和克莱尔及时接济了她，才避免了发狂伤人的结局。

拥有公民权的吸血鬼尚且如此，那些收容区里的魔族过的只会更惨，由于历史宗教种种因素，他们在人类居民眼中甚至算不上平等的智慧生物。

收容区的魔族，不分种族地混居在上百个狭小的房间构成的高楼里，从事着劳累且枯燥的重体力劳动。收容区里没有货币和市场，只有尽了劳动义务的魔族才有资格领取政府派发的物资，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魔族甚至只能活活饿死。

利兹不敢想象已经如此严苛的生存环境会在帮会的经营下变成怎样的人间地狱，如果她是互助会的决策者她必然会把肯特收容区当作首要目标。

“布克先生，鉴于当前的局势，我建议你立刻前往警卫部进行报备，让警队暂时接管收容区。”利兹提议道。

布克沉思片刻后回应道：“您的提议确实有必要，但实际情况可能并不如您所愿。各街区的警长们与当地的帮派之间早已建立了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他们恐怕不会真心实意地协助您。”

利兹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她并未放弃，“既然如此，能不能向总局申请强制搜查令？我有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布克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套流程走下来，恐怕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利兹的眉头紧锁，“看来，我们只能考虑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措施了。布克先生，您是否有办法帮助我们秘密潜入收容区？”

布克闻言，立刻摆手表示拒绝，“是小姐您，可别带上我。据我所知，收容区密不透风，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大门，如果强闯势必会与帮会冲突。他们有特许，我可不想上法庭。”

利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那难道您就打算一直坐在这办公室里，眼睁睁地看着互助会打进来吗？”

布克苦笑着回应道：“执法人小姐，您可能误解了我的立场。惩治异族罪犯的职责主要归属于第四机关。作为第一机关的监察官，我实在是爱莫能助。”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显然不愿冒险尝试。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嚎叫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那声音如同犬类嚎叫声与人类呜咽声的结合，在这雨夜下显得格外诡异。

利兹脸色一变，这声音的特征她在谍报学院的魔物通识课的教材上读到过。狼人，狼化症的患者，这种疾病可能源自遗传也有可能源于其他狼人的咬伤。而此时肯特港的市区里可能就有一头狼人在游荡。

布克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披上了他的黑色大衣。

“您瞧，光明正大的搜查理由这不就来了么？”

—————————————————

春日的惊雷炸响在肯特港的上空，一头体型庞大的狼人，在肯特港错综复杂的巷弄间狂奔。

它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野兽特有的绿光，嘴角不时露出锋利的獠牙，雨水沿着其扭曲的面容滑落，显得格外狰狞。

然而，此刻的它显得异常狼狈，手臂上的弹孔不断涌出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在彻底化狼丧失理智之前，变身前的狼人从收容区逃了出来，当它踏入墙外的自由之地，却未料到更强大的猎手正潜伏在暗影中。

枪械的轰鸣响起，一枚子弹精准地穿透了狼人的左腿，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却未能捕捉到那猎手的身影，只能在雨中踉跄逃窜。四周的居民四散奔逃，但这头野兽此刻已无心狩猎，它自身便是那影中猎手的猎物。

那无形的恐怖气息如影随形，紧紧锁定着狼人。它无论是跃上湿滑的屋檐，还是躲进幽暗的商铺，都无法摆脱那追踪者的追击。

枪械的咔嗒声与子弹的呼啸声每一次响起，都伴随着狼人身体的撕裂与痛楚。昔日的顶级掠食者，此刻却成了待宰的羔羊，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

即便如此，它依然没有放弃挣扎，继续用那已经伤痕累累的身躯，在雨中踉跄前行。

随着最后一声枪响的回荡，狼人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在了冰冷的街道上。它的双眼圆睁，满是不甘与恐惧，它再也跑不动了，因为它的四肢关节被弹孔精准贯穿。雨水无情地拍打着它的脸庞，与流淌的鲜血混在一起。

克莱尔缓缓从暗影中走出，她的目光中闪烁着满意的神色，审视着她的猎物。克莱尔特意没有使用银弹且精准地避开了要害。虽然她在魔物通识课上没怎么听讲，结课作业也是利兹帮忙写的，但她知道，这些被狼化症的患者，其实并不应被划为魔族，然而由于变身后的社会危害性，他们被无情地送进了收容区。

面前的狼人低垂着头，沉重的铁枷紧紧包裹着它的颈部、手腕和脚腕。这些铁枷原是在它还身为人类之时就被残忍地套上的，可以想像它曾经历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变身后体格虽然暴涨，却依然无法挣脱那些冷酷的铁枷。铁枷深深嵌入它的肌肤，仿佛要将其撕裂。鲜血从铁枷与身体的接缝处缓缓渗出，染红了它粗糙的皮毛，一滴滴落在地上。

它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仿佛在无声地哀求着解脱。克莱尔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同情。

利兹和布克乘坐的马车在薄雾中缓缓驶来，当他们抵达事发地点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

倒下的狼人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在人群冷漠的注视下，那头狼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凄厉的呻吟。它的身型在剧烈的疼痛中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了一个瘦弱而憔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