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
云柔哲刚转身正欲悄悄从露台回到楼阁中,君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只好回过身来,恭敬行礼。
皇上并未言语,只是轻轻抬手示意她到他身旁去。
“今日不是容妃妹妹侍寝吗?皇上怎得独自在此?”
看着君珩将自己的玄狐皮斗篷披在自己肩上,云柔哲忍不住问道。
“容妃每次都好似想在侍寝前把朕灌醉,朕也就遂了她的意,这会儿出来醒醒酒。”
刚才近身时确实闻到了酒气,但君珩看不出半点醉意,应该酒量极佳。
“柔儿又为何在此呢?”
云柔哲与君珩并肩从楼阁之上俯瞰远处的百姓街巷,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向了自己。
“睡不着,出来走走罢了。”
她并未看向他,轻描淡写着。
君珩沉默了半晌,缓缓吐出几个字,更似喃喃自语。
“是因为今日是十月初八吗?”
“我们本该大婚的日子。”
他补充道,像怕云柔哲记不起来。
被猜中了心事,云柔哲惊讶地转过头,正对上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只得又垂首下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君珩与自己一样,因想起此事而辗转反侧,两人又在冥冥中被指引着在此相见呢?
明明在东宫时两人之间已耳鬓厮磨、亲昵非常,全然一副新婚模样,如今又变得陌生而疏离起来。
“柔儿,不能给你许诺的嫡妻尊荣,你会怨朕吗?”
“臣妾不敢。”
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直接,云柔哲再度低下头去。
难道君珩也以为她要的是后位吗?
“那为何总躲着朕?”
君珩的眼眸逼近面前,似乎要洞察一切。
“皇上希望臣妾像其他嫔妃一样邀宠讨好吗?”
决定将自己“还给”秋少将军的是他,最近对她若无其事地暧昧不明的也是他,云柔哲再忍不了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不由得也直接了起来。
“并不是,柔儿自然无需那样。”
在君珩眼中,云柔哲在宫中总是温柔得体又迷茫躲闪着,此刻好似突然赌气起来,让他反倒有几分欣喜。
“那皇上到底希望臣妾如何呢?”
抬眼间,那双秀气氤氲的凤眼眸含秋水,如今日将满的盈月,点点泪光如黑夜繁星被面前的可人儿强忍噙着,不致滴落下来。
君珩一时慌了神,才想到自己应早已做了许多令她伤心彻底之事。
可事实上,他早已后悔了。
“为什么总要在意别人的期望呢?柔儿有何顾虑只管告诉朕。”
双手扶住面前在宽厚斗篷中显得格外娇柔的肩膀,君珩似是哄她一般放轻了语气。
入宫后每一次见到她,君珩都在后悔自己为何不一鼓作气将她封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自己身边。
“臣妾的命运在您手中,皇上英明决断,何曾需要过问臣妾的意思?”
声音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地冷静,克制着哽咽。
刹那间君珩感到仿若自己捧着的月光碎在河里,无论如何心疼,却再也捞不起来。
“是朕不好,当时被清晏平安归来的希望冲昏了头,想当然地安排了你的位置……柔儿,朕要怎么做才能补偿你?”
他隐约发觉自己对秋清晏和云柔哲是不同的情愫,也许前者更强烈而深刻些,让他每每遇到少将军之事总是不顾一切,自乱阵脚。
肩头的力度加紧了些,云柔哲不得不抬头直视那双温柔明眸,此刻散发着悔意与歉疚。
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成为贤王帝后,是他自己先放了手。
“皇上自始至终都明白臣妾所想,可我们不还是走到了如此地步吗?”
与秋家退婚、选为太子妃、入宫为蕙妃,虽然不全是君珩的缘故,实乃命运捉弄,但确是他从最开始用凤命之局搅乱了云柔哲本该和美顺遂的婚事,又再次为了秋清晏将她置于这难于自处的蕙妃位置上。
如今,她要么像寻常妃嫔一样承欢君上,从此再脱不开后宫争斗;要么寄希望于秋少将军将她救出牢笼,往后余生便要处处依赖他人的真心。
总之凭一己之力,云柔哲暂且确实无法逃出宫去。
所以当下她只得努力削弱自己在后宫的痕迹,静待秋少将军归来后再寻时机。
“朕忘了,柔儿本是不愿入宫的。”
君珩的声音暗淡下去,嘴角微微向下,眼眸中溢出些许哀伤,扶着肩膀的手也放了下来。
即便万民之上,皇帝也有面对命运的无力吧。
“朕虽为一朝天子,却让手足远走,母后忌惮,亲近之人皆疏离,就算宠幸后宫也要雨露均沾,不能流露自己的喜好……以后怕是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君珩苦笑着,重新转头向楼外街景,望着那街坊院巷中的荧荧灯火。
“朕很小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有时心情烦闷了便来这里待上一整天,谁都找不到我。可如今,连这万家灯火也变成了朕肩上的责任。”
云柔哲望着他的侧颜,心软了下来。
也许她还有希望离开这里,但君珩生来就注定要承担这一切,再多孤苦又与何人说。
“也许皇上可以在新年时登上城楼,行观民之仪,一览天下盛景,体万民感愿。”
她与君珩并肩望着那片民间星芒。
“社稷安稳,百姓安乐确是天下第一盛景。柔儿可愿与朕一起走到那一天?”
君珩转过头来,眼中流露出云柔哲从未见到过的帝王之请求。
“臣妾……”
令她无法拒绝。
云柔哲总是这样,不自觉地将他人置于自己之上,甚至总能从他人圆满中得到满足。
或许是少时总习惯于努力实现世俗的期望,害怕自己出半点差错便不能成为世人眼中的大家闺秀,共情甚至迎合他人对她来说极为容易,几乎是无法抑制的倾向。
“如果柔儿愿意留在朕的身边,朕必定全力保护你,让你能毫无顾忌地与朕站在一起,而不是委曲求全地完成朕的期许。”
君珩这是在引导她走第一条路?
云柔哲不甚明白。或许在她内心未曾察觉的角落也暗存了类似的希望,否则此刻她早应该为第二条更为稳妥的路做些准备了。
心中的悸动似乎在不经意间从克制中寻到了一条缝隙,正试图肆意乱窜。
对面之人好似也是如此。
因为君珩正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夜已深了,皇上若再不回去,容妹妹恐会落人口实。”
云柔哲不自觉地双手抵住君珩的肩膀,与他保持着距离。
“好吧,那柔儿披着朕的斗篷回去。”
君珩浅皱了下额头,无奈地笑了笑。
摘星阁下,卓公公从暗处走出来,为皇帝披上一件貂绒披风。
“皇上,蕙妃娘娘是您的妃嫔,既然您惦念着她,没有不召幸的道理啊。”
君珩沉默良久,望着走远的背影,深深叹出一口雾气。
“娘娘,卓公公来传旨,说是御膳房新来了江南的厨子,皇上请您去圣乾宫用晚膳呢。”
云柔哲自午睡起来就靠在软榻上读词集,听到小顺子进来禀报才把书放下。
“嗯,皇上可也召了容妃?正好与她同去。”
似乎还沉浸在方才那篇词中,云柔哲问得漫不经心。
“皇上只邀了您一人过去,还请娘娘先行沐浴更衣,奴才去门口等着,等会儿轿撵会来接您。”
“只是用膳而已,需要如此隆重吗?”这样说着,松萝却已经站在了衣柜前。
“虽然咱们皇上还没召哪位娘娘去圣乾宫用过晚膳,但依宫中惯例,侍奉晚膳的嫔妃都会留在圣乾宫侍寝,娘娘自然是要准备着。”
君珩这是……召她侍寝?
水浴中加了沉香、白檀、甘松等和许多鲜花调的汁子,漂满茉莉和金桂花瓣,云柔哲又想起君珩在摘星阁上的请求。
也许姑且,再信他一次。
从水中起身,松萝和郁雾为她穿上乳白色花鸟刺绣的古香缎长裙,外搭粉紫色毛绒比甲。温婉精致的朝云近香鬓上点缀着简约大方的珍珠玉饰,加之沐浴后身上散发的清冷温柔香气,在朦胧暮色中令人沉醉。
君珩也注意到云柔哲今晚似乎格外动人,忍不住夸口称赞。
“柔儿今日真是秀色可餐,这让御膳房的新厨子可怎么办才好?”
身侧的人儿仍是禁不住夸,两靥很轻易就飞上绯红。
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摆满了各色佳肴,都是清淡爽口却又温暖滋补的菜色。
怪不得皇上觉得云柔哲会喜欢。
尤其是那道杏仁豆腐酪,滑嫩软糯的白色膏体,浇上蜜红豆、桂花酿或其他自己喜爱的小料,冷热都很适宜。
“柔儿,朕想让你父亲担任开春科举主事。”
餐食过后,桌上只奉了些清粥淡茶解腻。君珩似是早早下定了主意,缓缓开口。
“事关政务社稷,臣妾本不该置喙。但即使父亲乐意效劳,朝中恐将百般阻挠,怕是不易。”
“嗯,所以朕想与你商量,总要找个万全之法。”
“臣妾……不应干涉朝政。”
“前朝后宫本为一体,朕这些话也只能说给柔儿听听。”
君珩知道此时自己只有眼前人可以同行,而她也必会以大局为重。
因为一提起正事,她的眼神便不似方才闪躲,言论也格外清醒冷静。
后宫不得干政,只是禁锢妃嫔外戚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实际上后宫本就是另一个朝堂,云柔哲心知肚明。
“那不如以权换权,徐徐图之。”
“朕果然没有看错,以后圣乾宫只允许柔儿一人随意进出,可好?”
未等她回答,手被君珩牵住游走,回过神来时已身在皇帝的寝殿中。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明黄色龙纹丝绸罗缎,比东宫太子殿更宽敞华丽许多。近处摆着一张桌案和两方软榻,层层叠叠的幔帐之后便是最内侧供君王就寝的卧榻。
一想到皇上曾在许多个深夜与其他妃嫔在此处饮酒对弈,又或者侍寝的宫妃会直接被送上龙床,云柔哲不顾拉着她向前的力量,在方桌前停步下来。
君珩回过身来,眉间虽有些许疑惑,却只好让她在一方软榻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旁,轻轻环着她的肩。
云柔哲忽然发现宫人们都退到了殿外,晚膳过后也并无人递上侍寝要翻的牌子。
大约真如小顺子所言。
虽然在东宫做待嫁太子妃时就有教习嬷嬷告诉云柔哲侍寝的规矩,可此时还是紧张得厉害,双手紧紧攥住膝上的裙衫,不敢直视圣颜。
云柔哲:不能再讨好型人格了啦,下次注意!
大家猜侍寝成功了没?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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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恩宠难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