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一响,京中风起云涌。
此事,检察院蛮得一丝风声都不漏。京中人本以为是定远侯的家事罢了,毕竟,那老侯爷家风不严,闹了多少笑话?
他家那个少夫人生的花容月貌,可行事却叫人大跌眼镜。就这样一个民间女子,竟然有能耐募到黄金十万两救济灾民。一时间,人们竟然无法对银霜此人进行评判。
可是短短十九日,圣上秉雷霆之势二下,一举端了朝中七八位文臣武将。
原来,那侯府的侧室武夫人所告发的,竟然是侯府勾结朝中大小官员十七人,结党营私、偷占矿山、打造军备、畜养私兵、倾覆江山。账本密信俱全,赃物证据都被搜出,千真万确抵赖不得。
圣上念在定远侯年迈,且身负军功。便削其爵位,收其封地,抄家入大狱。
老侯爷麻布素衣走三部跪两步,哭天抢地。
银霜撇了撇嘴角,秦钰叹了一口气,并未劝导。一行人套着枷锁被拉着游街示众。
“本以为你刚立下大功,有诰命在身不会被牵连。早知如此,我该给你一封休书的。”
银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从前我看不透,如今可是想明白了!怎么,休了我之后,将来侯府复起,荣华富贵岂不是没我的份儿了?你想得美!”
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将话说的太透。二人四目相对,秦钰绽出一个明媚的笑。银霜眨了眨眼,仿佛对力量面对的苦日子混不在意。
二人眉来眼去你侬我侬,引得街上的民众诧异万分。
老侯爷哭喊着苍天大地,愧对祖宗族亲。一抬头,看见前头自己那人高马大的儿子身子板正,正歪着头与那奸滑的儿媳暗送秋波。老侯爷被口水呛住了喉咙,差点把肺管子咳出来。
京城大狱可比济州的牢狱宽敞多了。银霜年幼的时候是经历过抄家入狱的,对此并不陌生。一入大狱,狱卒默默将二人关在同一间牢房中。银霜知道自己的筹谋奏效了。
三日前,一封密信被送入京兆尹手中。当孙大人手下的暗探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农庄的时候,在密室中发现满满当当的金银与金碧辉煌的金塔宝树。
能安安稳稳坐上京兆尹位置的人不是泛泛之辈,加之他与银霜有过一次互利之约,这财宝便任由孙大人处置。
于是,朝堂之上十几人上谏,求皇上准许秦家人留京,免得这两位领兵上过战场的人在边关掀起什么风浪。
亦有臣子提及银霜大义之举,不该被牵连。
权衡之下,皇帝许了秦家人留京,无召不得私自离开。
初一十五陪着赵母在城西居住,赵母心急如焚。
牢狱中阴冷,银霜依偎在秦钰怀中,伸手入他怀中,借着他的胸口来取暖。
秦钰闻着银霜头发上香甜的气息,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只尝到了苦味。
“为什么你抹的头油闻着是甜的,尝着却是苦的?”
“因为鼻子通往肺腑,口舌通往肠胃。鼻子是杏花,闻着香甜。口舌是果子,吃着苦涩。”
秦钰笑出声来。
“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若是杏子成熟。闻着吃着都是甜的。这你怎么说?”
银霜眨了眨眼。
“时机成熟了那,你已经没得挑剔了。再不吃就要等一年。这样的话,再酸涩的杏子你也觉得甜!”
哭喊了一路,隔壁的老侯爷疲乏得不得了,本来枕着稻草就无法入睡,偏偏还要听着隔壁两个傻子在大牢里说什么杏花杏子。
“到了边关,别说杏子。你只能吃草!”
银霜头一抬,笑道:“谁说我们要去边关了?皇上一定会让我们留在京城的!”
老侯爷嗤笑。
“你那点子小伎俩瞒得过谁?这个当口,你就是送金山银山,别人也不敢接!”
“宫里的人也不敢接?”
老侯爷一翻身爬起来。
“圣上什么宝贝没见过?一个金塔一棵宝树而已,又不是什么罕见之物。”
银霜冷笑不语。秦钰同样万分好奇,却没敢问。
“喂,你喜欢呆在边关,还是京里?”
秦钰仰着脑袋靠在墙上思索一瞬。
“都无所谓,我喜欢呆在你身边。”
银霜笑的花枝乱颤。秦钰为她拔去头发丝里的干草。
“嘴巴怎么变的这么甜!好不习惯的!”
“是真心话,没什么甜不甜的。”
银霜的笑声戛然而止。
“什么意思?你是说以后你不说这样的话给我听,就代表你没了真心?”
秦钰浑身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两个可以裱起来挂大堂的蠢货!”老侯爷冷哼一声倒在稻草堆里缩成一团,捂着耳朵不想再听。
“你从来没有对我表明过心迹。我觉得你的真心不如我多。”
银霜一把掐在秦钰的胸口。
“哟,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秦钰攥住银霜不老实的手。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我爹那样,没了腱子肉,只有一层层的褶子。你大概就不愿意跟我了吧?”
老侯爷爬起来抓起恭桶砸在墙上。
“没良心的臭小子!白养你了!”
银霜笑道:“我大你三岁,等你变成那样,我差不多也变成个皱巴巴的老太太了。我们谁也别嫌弃谁。”
二人再一次相拥睡去。
这两三个月以来,京中最轰动的事就是侯府的倒台。若是如那子爵府一般抄家流放也就罢了。可偏偏曾经高高在上的定远侯一家老小,竟然缩在城西开了个铺子,当街卖豆腐。
文武百官身感纳罕,总是乘着马车路过,掀开帘子瞧来瞧去。官家夫人们纷纷打发家丁小厮去那豆腐摊买豆腐,想着套些消息,探一探圣意。
因而,从开张第一天起,铺子外都人满为患。银霜一气之下叫秦钰写了张告示贴在门口。
“本店的豆腐只卖给百姓,天皇贵胄还请绕道而行,勿争抢百姓之食!”
告示一出,满城哗然。他们探得更勤了。甚至不惜花费大价钱将四周方圆十几里的百姓宅院收购到手,假借开铺子之名探听消息。
这样一来,百姓流离,大大影响了银霜的生意。
银霜气急,却无可奈何。
京城的冬天格外寒冷。城西城门边第二个巷子口的那棵柳树上,挂上了一方白色布帘,上头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王侯豆腐铺。
到底是谁敢取这样刁钻的名字?
是银霜。与其等着饿死,不如吊足那些官员的胃口。反正他们前来打探,总会买些豆腐豆花,先把银子赚到手再说!
原来那连着的三四座破败的小院儿被打通,腾出一片空地,支起了布棚,摆上了长桌长凳。银霜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前舀豆花,初一十五挽着袖口系着围裙。一个切葱花,一个熬菜汤。
京中守备手底下的巡逻将士每日巡逻到此处,都会停下来吃一碗豆花,再去隔壁的烧饼摊买两个肉馅大饼。
卖大饼的人正是老侯爷与他那名暗卫。
多亏了银霜隔三差五给的金银,这暗卫在城西买了宅院,娶了媳妇,渐渐摆脱了刀口舔血的生活,专心的卖烧饼。
热腾腾的烧饼配咸津津的豆花,美哉!
北风忽紧,将院中的布棚掀开一小半。食客纷纷缩着脖子叫嚷起来。
“夫君你快来看看呀!那棚子又被吹开了!”
秦钰一袭粗布衣裳,脚踏银霜亲手缝的棉布靴出现在院中。他抬头一看,看见绑在柳树枝上的布条又断了。
“夫君,别用布条子绑了。用后院儿缠磨盘的草绳绑吧。结实耐用!”
“好嘞!”
秦钰翻墙而过拿了草绳又翻墙上头,脱下那双棉布靴,光着脚丫爬上柳树。强壮的小腿勾住树干,大半个身子探在空中捞起布棚一角,麻利的打了个结。
“死孩子,爬树就爬树,脱什么鞋?不怕生了冻疮?鞋坏了让你媳妇再做一双不就是了?”老侯爷心疼的不得了。
银霜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听见。屋内却走出个头发花白的壮妇人,端着半碗豆花一饮而尽,用衣袖擦了擦嘴。
这妇人竟然是武夫人。如今不能叫夫人了,得叫她的本命武明眉。她当初以为老爷子被她气死,生怕秦钰一刀宰了她,赶着就去告御状了。没想到,踩肺石敲登闻鼓是要先受三十杖的。
虽然圣上开恩,只打了十杖。可她到底年纪大了,大病一场,被京兆尹送到了银霜这里。瞧了老了十岁。
“死老头子,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爷?你吃人家的穿人家的,住人家的,还腆着老脸叫人家给你们干活?害不害臊?做个烧饼而已学了一个月了还学不会!干嘛不去收桌子洗碗筷?就知道围着烧饼炉子烤火!”
秦老爷子扭头不理她。
武老太太一边麻利的收拾空碗丢在盆中,骂骂咧咧唠唠叨叨。
周围的食客早就见怪不怪。因为这一大家子人整天不是在吵架,就是刚刚吵完正在吃饭歇息。
秦钰无奈一笑。银霜抽空舀了一碗豆花,撒上一把融化,丢进去两个鸡蛋,浇上热腾腾的菜汤,递给他。
秦钰接过,站在原地咕噜咕噜大口吃了起来。
赵母忙从秦老爷子面前的火炉上拿了两个肉饼,丢下一把铜钱。
“哎哎,赵大娘,这钱我可不能要,你太见外了。”
赵母嗔道:“你这孩子才是多心的。家里衣服怀着孕呢,你不要赚银子养娃娃?拿着吧,别推来推去的,不像话!”
赵母将肉饼一股脑塞进秦钰手里。
“孩子还在长身体,多吃点肉。”
银霜翻了个白眼。
“都二十岁了还长什么身体?娘你也开始昏头了!”
秦钰掰开肉饼沾了菜汤,递在银霜嘴边。银霜趁势咬了一大口。笑的眉眼弯弯。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