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下,然后西行,终于二月初二的时候抵达京城。
因着凌大娘送的药丸,沈嫣一路上倒还挺得住,只沈昳形容尚小,神色恹恹,眉宇间挂着浓浓的疲倦,很没精神的蜷缩在沈嫣怀里打瞌睡。
送信的人提前一个时辰就到了奉国公府、信阳侯府两处报信。
因着奉国公府还有沈嫣的祖父祖母在,故而为了表示孝道,沈嫣姐弟二人的车轿便先停在了奉国公府。
时辰尚早,国公爷并一众子侄还在朝堂上,沈嫣此次只见了女眷。
荣柏堂早早的候着揭帘的小丫头,一重重门帐走过,沈嫣竟平白生出一股感慨,当初祖父祖母极力反对自己嫁给睿王,是自己一意孤行断送了一生。
这深门大院里,或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无依无靠,重活一世,她再也不要做惊弓之鸟。
知她今日到,几个伯母婶娘连并姐妹们都早早等着了,这倒让沈嫣有几分受宠若惊。
沈嫣先后给众人见礼,沈昳学着沈嫣也给众人见礼,虎头虎脑的跟在后面,颇有几分模样。
沈母没见过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孙子,拿着桌子上摆盘的橙子来逗他,沈昳小大人似的板起脸来装作一本正经。
沈嫣摸摸他的头,打趣道:“你看屋子里这么多姐妹,祖母独独给了你,可见十分欢喜你,还不快去扣头谢恩。”
一句话说的沈母红了眼圈,口中直念叨:“这一路可苦了我的孩子了。昳哥儿来,给祖母抱抱。”
众人忙围上前去说欢喜话,把这个话头岔过去,沈昳到底人小精神短,没多久便打起了盹儿,一旁伺候的丫鬟忙要抱他到后头的碧纱橱去睡一会儿。
沈母忙摆手叫停道:“罢了,罢了,你们说笑声音轻些,不必抱出去了,这一抱倒要闹醒他了。”
沈嫣惊诧,祖母如何得知阿昳有这个习惯?
“这小模样儿瞧着与你父亲小时一模一样,想必习惯也差不了多少。”沈母眯着笑对沈嫣解释道。
沈嫣闻言点点头,不再言语了。
“这一说到老四,我听说他今儿又没上朝,怎么都此刻了,还没来?”沈母敛了笑意问道。
“侯府早上打发人来说,昨晚侯爷的腿疾又犯了,下不得炕。”大丫鬟容月禀道。
“不提这兔崽子了,省的心里堵。六丫头,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今天不理他,祖母收拾了碧纱橱与你们住,岂不比他的侯府好?!”沈母宽慰一旁坐着的沈嫣。
其实,不怪沈嫣多想,这个节骨眼这么巧,难免是她父亲不想看见她,毕竟当初母亲走的时候,自己执意抱着母亲的大腿,要求母亲带自己走的。
“咳咳,这一清早的,谁又惹了母亲生气?打老远就能闻到火、药味儿。”众人正尴尬着,一道极清润的男声插了进来。
伴随着吱呀呀的木轮滚动声,一位妆容绝丽清雅似莲的宫装女子推着轮椅走进屋来,轮椅上坐着一位挺如松柏,面容极俊的男子。
沈嫣见来人,心里咯噔一下,全堵了。而后来不及多想,随众人一起给平城公主请安,天可怜见的,自己并不想看到这二人。
“还知道来?都天多怎了?”沈母佯怒道。
“老夫人,你就饶了阿期吧,昨晚阿期痛的连喝了两碗汤药,就怕赶不及今早给您请安。”平城公主解围道。
沈母捻动佛珠念了两句阿弥陀佛,没再继续追究。
倒是平城公主看见沈嫣,笑了。极开心的撸下自己皓腕上的翠玉镯子,亲自给沈嫣带上:“可算是见面了,也不枉我日盼夜盼的。”
沈嫣福了福身回道:“劳公主挂念了。”
“听闻昳哥儿也来了,怎不见人?”平城公主极和善的问了一句。
“舟车劳顿,他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吃不消,在我这眯着呢。”沈母回道。
“是媳妇顾虑不周。”平城公主满是歉意。
“一个男孩,身子这样羸弱怎么好?!”沈期颇为嫌弃的皱眉道。
“还不是随了你,你跟他一样大的时候,又好多少了?”沈母嗔道。
“随不随我,我不知道,我和徐氏和离的时候,可没有听说还有个儿子。”沈期淡淡的说道。
沈嫣听见这话,瞬间气得眼珠通红:“父亲这是何意?”
“你也不必怒,陈述事实而已。”沈期冷漠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陈述屁的事实,老子一天不打你,你就翘尾巴,如今得了圣宠封了侯爷,便越发猖狂得意起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刚下朝回府的国公爷听见这句话不由大怒,气得转头吩咐管家请家法。
“国公爷息怒,阿期好说歹说也是您儿子,况且正生着病,难免脾气急躁些。”平城公主急忙解释道。
“今天谁说都没用,我就要打死这个不肖子。”奉国公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暴脾气,岁数越大,脾气越暴,又是行伍出身,说不过的,听不惯的,便要挨他一顿狠揍。
沈期耿着脖子不辩解,一副任打任骂坚持自我模样,平城公主情急之下去看沈嫣,沈嫣很意会的垂头掉眼泪,小声哭泣抽噎倒在沈母怀里,悲不自胜的模样。
奉国公见状,连骂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嫌我的孙女孙子碍眼,你放心,我活着就绝不让他们吃你信阳侯府一口饭。”
“这……这怎么能成,两个孩子到底是阿期的骨血,这要传出去,该如何是好?我们并未苛待啊。”平城公主道。
“想必公主刚刚没听清,这混小子都不承认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请家法,不请家法你便越无法无天了。”奉国公大手叉腰,火气直冒。
“阿期,你倒是说句软和话啊。”平城公主急道。
“你和木头棍子讲的清道理吗?”沈期不慌不忙幽幽叹道。
沈期就是有这种本事,他爹明明只有七分火,他能供出十二分来。这下奉国公也不请家法了,直接要伸脚踹过去,吓得平城公主赶紧推着轮椅急匆匆的走了,要紧的话一句没说,要紧的事儿一件没办。
奉国公还追在后面道:“嫣嫣和昳哥儿就不用你操心了,没事儿少在老子面前晃荡,看着心烦。”
他回屋看见沈嫣还在抽抽搭搭,蒲扇大的巴掌举起又不知往哪儿放,只得又缩了回去,啪啪两声拍在自己胸膛上,跟沈嫣保证道:“你放心,你爹再这么不着调我还揍他,咱不哭,祖父给你带了好东西。”
沈嫣眨巴着兔儿一样的红眼睛询问的目光看向奉国公道:“什么好东西?”
奉国公朝服未换就神神秘秘的带着沈嫣来到后院花园,远远看去就见着那个特别突兀的围栏,围栏里养着一对雪白的麋鹿。
沈嫣暗暗称奇,这可是稀罕物儿,就算有钱也弄不到。
“别哭了,这一对都是你的。”奉国公搓了搓大手磕磕巴巴安慰道,“等来年冬天,我教你烤鹿肉。”
这次不止是沈嫣,连两头雪白无辜的麋鹿都眼睛湿漉漉的了。
“嗨,不是这两头,是深山里猎的。”奉国公后知后觉的解释道。
沈嫣点点头:“还是祖父最好了!”
奉国公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复而又说道:“这国公府便是你的家,缺什么少什么,有什么爱吃的爱玩的,跟你大伯母说,她是个和善人,不必有所顾虑。”
沈嫣万万没想到,粗枝大叶的祖父能想到这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
“听说前不久平城公主上书给你请封了,想来礼部这两日就会下来批文,她给你就拿着,别犯傻不要,不然如何对得起你母亲。”奉国公继续道,“这样你就不比阿姿差什么了。”
沈嫣轰然记起,父亲另一个女儿,沈姿,平城公主亲生女儿,她一生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