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涧收到消息赶去时,宴会早已散场,就剩两三个人还留在那守着,见他来了,也纷纷起身说道:“我们是真劝不住,你来了就好,这交给你吧,他已经吐三回了。”
“好,你们先走吧。”
他点点头应道。
等人彻底走得一干二净以后,他这才选了个干净地坐下,发现人还没醒后随手拿了个空杯,抓起一瓶酒倒满,直接泼到了对方的脸上。
冰冷的液体一下就让许望亭惊醒,他缓缓坐起,酒水顺着脸颊滴落,头发也湿了不少。
他抹了把脸,将额前碍事的头发捋到后面去,一脸平静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收尸。”
闻涧语气极冲:“你是打算喝死在这?”
许望亭往后一躺,靠在沙发背上,又灌了一口酒说道:“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闻涧嗤笑道:“哟,敢情您脑子没病啊,我还想着不然帮你去医院挂个号呢。”
“我招你惹你了?”
他怒道。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不要说许望亭这种本来就脾气大的人,能听他刺第二句都已经是奇迹了。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德行,”闻涧倒了杯酒一干二净后笑道,“你演什么呢许望亭,当初你俩怎么断的你不清楚,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是吗?”
他在笑,眼神却是压不住的嘲讽。
火气一下攻到大脑,许望亭噌地站起,神色凶狠到恨不得给他来上一拳,最后却又硬生生按下,指了指门的方向,冷笑道:“门在那,你要是来说这些的那你趁早滚蛋。”
“别啊。”
闻涧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说道:“当初你和成策勾肩搭背那会,怎么不想想现在呢?”
砰地一声,玻璃酒瓶擦着他的脚尖落地,溅得一地碎渣。
许望亭一脸怒容道:“闻涧,别逼我动手。”
他这才起身整了整衣服,慢悠悠地说道:“望亭,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该放下了,你看看你把自己弄得这副样子,不嫌丢人啊?”
这个月他光他听说的许望亭喝酒不要命的消息就不止三五次,更不要说那些没传到他耳朵里的。
本来嘛,他是不想管的,他又没上赶着给人擦屁股的爱好,人没了葬礼记得通知他就行,他一定搞得风风光光的。
可不知道哪个嘴贱的告到裴云起那去了,这人到底是心疼,就喊他来劝一劝。
想到这,闻涧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说道:“望亭,你刚回国那阵吧,我确实挺希望你俩好的,因为我见云起这几年身边一直没人,想着说不定他心里还惦记着你,但现在你也看到了,你还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呢。
“别折磨自己了。”
他说。
撂下这句话后,他扬长而去。
许望亭慢慢瘫坐在沙发上,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他想,明明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就连变成爱人也是最登对的那一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裴云起和他不同,他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长得漂亮,家世又好,谁见了都供着他捧着他,养了个张扬跋扈的性格,走到哪身后都跟了一群人,裴云起性格孤傲,不爱言辞,一向独来独往,待人不热络也不冷漠,重要的是,那时裴云起身边只有他。
他回想起在一起那天,是他拉住少年校服的衣角,笑眯眯地问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他一点也不担心会遭拒绝,没人会拒绝他,他也确实有资本这样认为。
没有那么多转辗反侧的折磨和心甘情愿的奉献,他轻而易举就和之前一样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不过这次是个人。
平心而论,裴云起是很纵着他的,尤其是在一起之后,不论他耍多大的脾气对方都有本事把他哄得开心,也是在那时候,他才明白这人到底有多温柔。
他又惯不会藏着掖着,恨不得逼着裴云起向全世界宣告他是许望亭的所有物,起码他们也是真情实意爱慕过彼此一段时间的。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人在一起的事不知被谁捅到了长辈那去,传到裴许两家时变得尤为难听,同性恋这个词对他们父母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不亚于违天悖理十恶不赦,雷霆手段倾泻而下,恨不得打他们个丢盔弃甲体无完肤。
饶是如此,两个人依旧咬着牙不肯松口,不知到底是真的爱到宁肯头破血流众叛亲离,还是年轻人的气性太大,越是反对反而越要证明彼此深爱之死靡它。
最后双双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时,坐在公交站点的长椅上,两个人依靠为数不多的现金买了便利店的饭团和牛奶,相视一笑那会确实是认为自己是打赢了这场仗的。
没有经济来源,身边那群狐朋狗友也被家长扣了多余的零花,耳提面令不许借钱给他们,好在东拼西凑个几千块钱还不算难事。
许望亭从小到大,什么用的都是最好的,再加上他是独子,衣食住行无一不精细,称得上富贵窝里养出来的,裴家家风清正,却也未曾让裴云起吃过什么苦头,顶天了不过是在学业上更严苛点。
就是这样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背靠背挤在出租屋的小床上,为了曾经的一顿饭钱奔波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踏出象牙塔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不同于往日的温和可亲,是獠牙外露,风雨如晦将他们淹没。
生活质量断崖式下跌,最开始两个人还有情饮水饱,只当做是一场历练游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矛盾犹如雪球般愈滚愈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高中都没读完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无非是些体力活或者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的岗位,再加上又要兼顾学业,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打工。
许望亭换了几份工作,都是没做几天就受不了了不干了,裴云起不想逼他,由着他在家玩乐等他回去,只是他熬到凌晨上完班后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为许望亭和自己准备餐食收拾房间,这少爷连煤气灶都不会开,但还知道凑过来搂住他的腰夸他。
那时候是真的甜蜜过吧,是他们只剩五千裴云起也咬牙租了三千的房子,仅仅是因为他喜欢晒太阳,是他等在路边接裴云起下班,两个人吃了路边摊慢悠悠的散步回去,是情到浓时裴云起吻上他的唇,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说望亭,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一辈子,自他嘴里说出的那一刻,许望亭一点也不嫌这个词老土了,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不依不饶地说一辈子也不够,罚他从现在起对他再好一点。
可惜少年人口中的一辈子太不牢靠,两个月的时间就足以让他们恩断义绝不相闻问。
尽管如此,他依旧认为裴云起当初说的一辈子是认真的,这也是他那么多年一直有所依仗的原因,直到打开那扇门碰见了那个年轻的男孩。
许望亭这才意识到,诀别时裴云起说的那句话不是一时负气斗狠的冲动,是他们鲽离鹣背爱人反目,是裴云起要同他彻底结束。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怪什么呢,他想,怪他当时太过年轻,自以为往后日子那么长,回头就能继续握上那双手,怪他彼时心志不坚,过不了精打细算的穷日子,三言两语就哄得他追悔莫及。
怪来怪去,源头也都在他自己身上,怨不得裴云起一星半点。
那个逼得他们决裂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一时半会儿他竟想不起来了,许是喝多了酒,大脑自动帮他逃避这段回忆以求自保。
他就记得昏暗混乱的酒池中灯光不断闪烁,高节奏感的音乐调动着每个人的神经,不知是谁揽上他的肩,低头凑近说了什么话。
下一秒,时间线被不断拉长,再拉长,眼前的画面缓慢定格,一个人拉上他的腕将他拽到一旁,随后就是一片混乱,酒水砸了一地,就连桌椅也被推翻。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僻静的小巷里,裴云起松开他的手,抹了一把脸,一脸平静地说道:“望亭,你后悔了是不是?”
疑问句,语气却不是询问。
他靠在脏乱的墙壁上,或许是醉得厉害站不稳,又或是心中有愧又有恨,明明知道面前人一点错都没有,仍是不由得迁怒他。
所有的事情铺天盖地的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顺着滑了下去瘫坐在地上,夏日就穿了件领口洗得皱巴巴的T恤,粗糙的墙面摩擦得脊背生疼,这不是他应该过的生活。
这个时间点,他本该衣冠楚楚的出入高档场所参加某场聚会,亦或是和亲朋好友在顶尖饭店坐在一起小酌,再不济躺在家里的大床上,阿姨敲门说为他削了盘水果。
他垂下头,不敢直视裴云起的眼睛,低声细语道:“我太累了,云起,这么热的天,我们却连空调都开不起,出租屋里三十多度,我真的受不了了……”
说到这,他捧住脸,轻声啜泣,他甚至并没列举桩桩件件出来,可裴云起明白,他是娇养出来的小少爷,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就已经是他在这十几年遭受的最大苦难了。
裴云起蹲下去移开他的手,动作轻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说道:“再等等好不好,我刚接到份家教的工作,我会和雇主商量预支部分工资,会变好的。”
他喊他的名字,说望亭,你相信我。
可他要怎么相信他呢,等到他们依靠自己过上之前的生活的时候,只怕都有了白发。
这一步必须由他来走,这正是他明知成策对他有意,却依旧随着他出入这些风月场所的原因。
他要裴云起发怒,最好一怒之下一拍两散,他们各自回归正常生活,但这步棋失败了,裴云起对此什么都没问,他狠狠打了成策一顿,却舍不得审问他一句。
许望亭只能摊牌。
“我们断了吧,云起,”他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自顾自地说道,“等到几年后有能力了,我们再复合。”
“你决定好了?”
裴云起问,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冷淡。
他躲避般的微微侧过脸,嗯了一声。
“好,依你所愿。”
裴云起站起身,语气冷漠地说道:“许望亭,我们结束了,没有以后。”
扔下这句话,他立刻转身大步离开,许望亭下意识伸出手,可惜他的衣摆都太短,连一点可以抓住的东西也没有,他举了半天,最后茫然无措地落下。
二十分钟后,闻涧出现在他的面前,吹了个口哨说道:“起来吧,地下凉,云起让我来送你回家。”
他浑浑噩噩地起身,任由闻涧送他回了那个他心心念念却毫无人情味的家。
走之前闻涧还嘀咕道:“那小子怎么回事,自己不送你非喊我来送,你俩吵架了?”
他没答话,拖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窝在床上,足足睡了三天,醒来吃点东西喝口水就继续睡。
好不容易他清醒过来时,许父已经为他办好了出国的手续,践行宴上闻涧都来了,唯独不见裴云起的人影,他拉住闻涧询问,得到的答案却是成策是谁。
他并不意外闻涧知道这件事,依他的性格,一定回去就把酒吧当晚的事查了个底朝天,他和裴云起的关系那么好,替他打抱不平也是应该的。
只是等到他彻底扫清面前的所有的障碍,千里迢迢奔到他的身边,换来的却是一个小朋友的言语挑衅。
真是前所未有的好笑和讽刺,思及此,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比起那位少不更事的男孩,他许望亭差在哪里,值得他裴云起弃他择他。
或许早在那一晚,在他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结束。
这么多年以来,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不然为什么上海到伦敦九千公里,12个小时的距离,裴云起怎么一眼也没去看过他,他又为什么那么多年从不敢出现在裴云起的面前?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在闹什么,当初分手是他提的,他耿耿于怀地愧疚了那么多年,现如今裴云起走出那段阴影,他该为他感到开心才对。
可为什么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人的记忆是很难像走马灯一样播放的,他在大脑中搜索裴云起这个名字,能冒出来的画面只有那件狭小的出租屋内,他躺在裴云起的腿上吃着对方喂来的水果,投影仪播放着上个世纪的影片,一只小狗摇着尾巴入镜时,他心血来潮地问道:“以后我们也养一只狗好不好?”
“好,”裴云起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你喜欢什么品种?”
他顺势就这这个话题规划着他们的未来,要养很多猫猫狗狗,花园内种满鲜花,草坪上放置着秋千,他们到时候就躺在树荫下看同一本书。
那时候他们坚信,他们会有很多以后。
可惜少年人知慕少艾,真心易得也易失,肩并肩挤在矮窄小床依偎时,有没有想过会为了锦衣玉食背弃他。
后来黄金万两,不如爱人在侧。
还有一章路醒和裴云起的渊源的番外我预计很快搞出来,按照原计划是总共两章番外,许望亭 路醒,写完这本再继续写烂柯,但是我发现正文是很早之前写的,那时我重点在于年长者的不可攻略性,现在我却更偏爱许望亭,在想要不要补个许望亭和裴云起的if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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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许望亭番外·爱人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