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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沈澜一个人躺在破败的瓦房屋。
那个嬷嬷是半个聋子,她扯着嗓子说了半天,才弄懂要睡一宿。
嬷嬷还嘀嘀咕咕,“侯爷也真是滥好心,这种脏乞丐也弄到侯府过夜一晚上。像话么?”
她没有反驳。
嬷嬷给她一碗小米粥,一碟小菜。
菜是木耳鸡蛋。粥是黄米白粥。
“我不好去小厨房的,也不好离开西厢房这一块的。我有什么就给你吃什么。”
“诺,为了你,我今晚少一道小菜。”
她又嘀嘀咕咕。
沈澜只能低声感谢,“多谢嬷嬷……那晚上我睡哪里?”
她瑟缩着问。
嬷嬷指着一个破旧杂物间说,“就这。”
“你将就睡。”
“别挑。”
“总比你睡桥洞喝西北风好。”
她看着杂物间,到处是蜘蛛网,一碰就落下灰尘。
一张破床。
床板塌陷。
墙上垂下细脚的蜘蛛网,上面张牙舞爪躺了一只庞然大物。
六角蜘蛛,正对着床头。
她差点要脱口而出,“小楼哥哥!蜘蛛!”
才想到,会替她抓蛇蝎蜈蚣的小楼哥哥早就不在了。
如今。
只有把她扔在犄角旮旯自生自灭的小侯爷。
她苦笑着,胡乱睡下。
可是,窗都合不拢。
秋夜风凉。
呜呜寒风,隔着窗椽上的漏洞吹了整整一晚上。
她拿破旧抹布去把窗格破洞处顶上,又拿杂物架子抵着窗口。
总不能来京城第一晚,就被风吹病了。
一晚上不踏实。
噩梦。
火焰疯狂跳舞,整个王府一处接着一处爆炸声,很似新年时的炮竹烟花。
整个王府瞬间化为焦土灰烬,无数具尸体瞪大了眼睛,用空洞的眼眶盯着她说——
“要活下去!阿澜!”
“绝不能死!”
她惊醒。
外头天蒙蒙亮。
隔着窗户,似乎能见到有人站在院落。
身影高大,颀长。
她慌忙穿了鞋起来,转出门,见到楼薄西。
他站在晨光熹微的后院,紫藤花架下,秋天一摞摞藤花垂下来。
明明是肮脏破旧的后院,他一站却瞬间满院生辉,仿佛一副水墨画。
他穿了月白色刺绣长袍,只批了一件薄薄风衣。
“阿澜。”
他喊。
她有点局促。
走近几步,又堪堪停住。
她还是穿着那一身褴褛破裙,甚至都没有洗澡。
她怯生生后退。
“昨晚委屈你了。”
“不过。”
“以后要委屈你的事多了去了,你最好先习惯习惯。”他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跟前,拨弄着她的头发,“整个侯府只会知道突然多了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女人,不会知道你是谁。”
“我说过。”
“我们拜堂成亲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楼薄西嘴角喊着似笑非笑的嘲讽,反问她。
“所以呢?”
“你最好不要以侯府夫人的身份自居,在这里摆什么女主人的架子。”
她低下头。忍住脸上火烧一样的羞愧,低声说,“我知道。”
她知道。
她不配。
“好。”
“够听话。”
“我可太喜欢你看到你这幅样子。”
“呵,你几年前还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王府千金呢,又是撒娇又是作天作地,真是的。”
“除了我,谁吃得消你。”
他半是宠溺半是嘲讽地摸着她的头发,冷笑着说,“你不是要用木樨花洗头么,要用蔷薇花瓣洗澡么,我都依你。绝不让你亏了半点。”
木樨花粉洗头。
蔷薇花瓣洗澡。
那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
他们在王府相遇,他是跟着父亲来的。
彼时,楼薄西的父亲不过是王府一介幕僚,拿着微薄薪水,用满腹经纶来讨好王爷的众多幕僚之一。
他说王府花园里的木樨花真好看,她嫌弃说洗头用的罢了。
她洗澡用的蔷薇花瓣才好呢。
那时。
她才七岁。他也才九岁。
等厮混熟了,她一直喊他小楼哥哥,喊着又甜又美,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新鲜的,都想着要给他留一份,但每次都傲娇地说,
“是我吃剩下来的,什么西域进贡的,什么独一份,都是瞎说。我只是觉得并不好吃,才给你的。”
他听着她这些骄纵的话,却只是好脾气笑笑,一边吃着一边说,“真的好味呢。”
还谢她,特意采了重瓣蔷薇带给她。
“你不是洗澡都要用蔷薇花瓣么,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让我娘在后花园什么都不种,专门种这个。让你每次洗澡都不会断的。”
他甚至竖起小指头开始盘算,怎么才可以不断供。
她立即说,“不就是半两银子一克么。我们家买得起。要多少都有的。稀罕你自己种呢。”
他也只是哦了一声,略微失落,又马上笑了起来。
可是。
年少的小哥哥,长成了这么刻薄讥讽的模样。
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说着如此凉薄调笑的话。
“没关系……”
“我不用……”
她声音宛如蚊蛻。
“我喜欢看你骄纵一点的模样。”
“你现在这样唯唯诺诺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你。”
他伸手揽住她,仿佛宣告主权一样,将她生生搂紧。
她急着挣扎。
“不要。”
“我都没沐浴……”
“怕会脏了你。”
“不会。”他搂着她更紧,呼吸在她耳旁起起伏伏,带着侵略性,仿佛一头狼,贪婪又残忍地说,“我喜欢看你脏兮兮的样子。喜欢看你跌落泥潭。”
她咬牙。
每一个字都戳中她伤口,生生剜肉。
“好了。”
“我还有事要忙。”
“等会儿嬷嬷会带你去海棠苑。以后你就住那。”
他忽然松手,恢复了平常神情,仿佛刚才低声在耳畔说轻佻情话的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