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薄西微微皱眉,似乎弄不懂她为何突然要死要活,“就喝喝酒,听听曲,他说他家歌姬擅歌,又拉着我说,金屋藏娇可不行,非要……”
“好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一起逛花楼,在凉州的时候不是找了小倌人弹琴取乐玩么。”
他突然柔声安慰,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沈澜一下子愣住。
凉州?
小倌人?
那时不过是她突然来了性子,想偷偷去凉州知名的“兰桂坊”玩,听说里面的少年郎都是一身白衣,琴棋双绝,更是价高者得。凉州贵女都很爱去找小倌人玩。
她拉着小楼薄西一起去,小楼薄西一听“兰桂枋”的名字,脸色瞬间煞白,摇头说,“不去不去!”
小沈澜立即沉下一张脸,樱桃小嘴扬得很高,质问他,“平日里倒是我说什么都应我,怎么这一回拒绝得这么干脆!”
“那里有什么好?”
“不就是一些貌美少年会些琴棋书画么?”
“我也会!”
小楼薄西取了一支透明白玉箫,放在指尖,问她,“你要听什么曲子?尔雅?乐府?西洲曲?我都吹给你听!”
小沈澜哎呀一声,打掉他的玉箫,不满说,“就是长长见识么。谁还真的是听曲子来着。”
“再说了,找两个小清倌陪着弹琴取乐也是好的。图一乐么,看你较真的。”
最后小楼薄西一脸晦气陪着她去了,从头至尾都在挑刺,不是嫌小清倌没他好看,就是嫌人家弹琴技不如人,甚至在“兰桂枋”都开始斗琴了。
小沈澜被他弄得十分扫兴,生无可恋说,“下次不去了。”
“不对,下次不跟你去,我自己一个人偷偷……啊,你干嘛咬我,属狗的吗?!”
小楼薄西居然咬她手指,然后整整是十天赌气不和她说话。
任凭她说什么,他都只有一句,“你去找兰桂坊的小哥哥吧,找我干嘛。”
隔了这些年。
他终于可以轻佻的说出去花楼听曲玩乐的话了,可沈澜却只觉得烛光下,他生硬的下颌弧线是如此陌生。
他变了。
终于变成每一个风流少年都会的花天酒地的样子,可以毫不在意说出喝花酒这种话来了。
沈澜眨眨眼,咽下泪水,低声说,“好。”
楼薄西看着外面瓢泼大雨,脱下外衣,抱着她躺在床上,一边嫌弃说,“我真不喜欢在你这儿过夜,这床板简直硌得每根骨头都在疼。”
沈澜被他轻轻拥着,感受到他男子的呼吸近在迟尺,一下子摸不清他的意思,但气氛似乎又不像是要她,只不敢开口说话。
烛光熄灭了,外面偶尔有雷声滚过。
她害怕,又不敢主动凑近他的胸膛,担心他笑话自己。
楼薄西却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
“睡吧,明天还有得要折腾了。”
那句温柔的“别怕”却被第二句刻薄嘲讽的“折腾”掩盖了,沈澜在黑暗中露出一个苦涩笑容。
一晚上噩梦。
即使楼薄西抱着她睡了一整宿,她还是梦到了王府失火的那一夜,漫天烟花,仿佛新年时的炮仗声。
她在梦中喊着,“小楼哥哥!救我!”
醒来。
却只看见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
本来堆叠得像一座座小山的书案,已经被清理了。字纸篓也空了。画废的稿子全被扔了。
只有一张字条。
笔力遒劲,字迹肆意。
【好好练舞,今晚别让我丢脸】
落款是他名字。
薄西。
沈澜闭上双眼。
不敢去看。
她的小楼哥哥不但不会来救她,还要亲手把她推到火坑。
晨光透过一格一格的窗纱照进来,照在那十一个瘦金体小字上。墨迹未干,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张嘲笑的嘴脸。
**
天边有稀稀落落的晨光,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小院子中挑着两盏红灯笼,但约莫是灯罩太红太艳又破了洞脏兮兮的关系,反倒看得寒碜。
她顺着红灯笼看过去,在院子白墙面上,倒看到一层蒙蒙灰粉,下面似乎罩着什么。她只是伸手略微捻了一下灰粉,却听撕拉一声,大片大片灰粉跌落到地上。
艳红的囍字从灰粉后露了出来,大大刺刺贴张在墙面上。
她昨晚没有看错!
就是有“囍”字!
老鼠从她脚底下呲溜一声蹿过,钻进了院子西北角的祠堂。祠堂破落的门上贴着封条,平日里躲在槐树阴影下看得不真切,此刻,却被一阵狂风吹开了门牗,封条也耷拉下来。
沈澜本不愿去祠堂,可她只是眼眸随着老鼠瞥了一眼,就被祠堂里面刺目的龙凤双烛与大红囍字给勾住了。
囍字?
这里曾经举办过婚礼?
又为什么是在祠堂?
难道是和死人举办婚礼么?
她想到那一日阿夏脆生生又明晃晃的威胁,“这小院子可是糟了诅咒的,来这里的都会产生幻觉死去。”
“幻听、幻视、幻想、什么魑魅魍魉都有。”
她咬着下唇,刚想扭头回屋,却在一刹那,躲在云层后的太阳露出了白森森的脸——
日光偏过一个角度,正好照到祠堂大红囍字侧面,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
女人从头到脚都是冰冷沉寂的白色,仿佛被刷了一层白灰一样恐怖。
眼珠子都是白的,嘴唇也是。
沈澜后退一步。
下一刹那,她才看清。
呵。真是可笑。
她也忒胆小了。
那是一个女子的雕像。
为什么楼薄西的后院中,会藏着一个女子的雕像?
沈澜又是害怕又是好奇,还是颤抖着迈出脚步,挪到祠堂前。
这下,她看清了。
这是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眉眼端庄又不失妩媚灵动,鼻子小巧秀气,又玲珑剔透,脸上神色嘴角笑容,似乎是观音慈悲望着众人,却又带着俏皮。
她手上拿着一枚净瓶。
啪嗒一声,小瓷瓶滚落。
一直滚到沈澜脚边。
沈澜不敢把瓷瓶放回去,也不敢随随便便扔掉,只好拿在手上。
轰隆隆。
打雷了。
昨夜暴雨一宿,才歇了一会儿,此刻居然又下雨了。
“谁?!”
“谁敢来祠堂?!”
有个声音惊恐怒喝起来。
沈澜一回头,看到阿夏。
阿夏推推搡搡,将她往祠堂外赶。
她哎呀一声,一边关好门,一边重新贴好封条,嘴上念着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太上老君,能念的都念了,“恕罪恕罪。”
“我们真的不是故意来惊扰的……千万莫怪!”
阿夏这边絮絮叨叨念完,又十分气愤转头,冲她怒吼。
“你好端端的来祠堂做什么?认得字么?封条!就是不让进!”
“小侯爷最看重这里了。”
“每到暴风雨,就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看好,不得有闪失。说玉雕中的女子,最怕电闪雷鸣了。”
雨水倾盆而下。阿夏匆匆忙忙弄好,才想到沈澜都淋湿了,把伞给她。
“你赶紧回去罢。”
“好多小丫鬟都是不信邪,非要进祠堂,摸摸雕像,后来一个接一个出事了。”
“除了小侯爷,大概没人能镇得住这雕像邪气。”
“你别看她笑得端庄,我们私底下都说邪门。”
沈澜接过伞,看着阿夏转身要跑走的背影,忍不住还是追问了一句,“阿夏!这里是不是有人……举行过婚礼?”
“囍字……是怎么回事?”
阿夏一边逃窜着躲雨,粗布黑鞋在水塘中踩出一连串水花,一边大吼着说,“不是人……是和鬼成亲!”
“他们叫……鬼嫁新娘!”
……?!
沈澜一脸震惊,雨伞在手里都歪了,雨水一滴一滴顺着额发滚落。
阿夏却得逞似得大笑,在雨中一会儿就跑得没了影子,远远只能听到她嬉笑的声音夹杂在暴雨中。
“真好骗!”
“胡诌的也信!”
沈澜回房,烧水擦身,重新换衣裳。
充斥脑海的,却是那个触目惊心的囍字,还有破落祠堂中伫立的玉雕神像。
为什么楼薄西要瞒着她?
他明明在这儿举行过一次婚礼了?而且是和一个“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