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府是陆昀外祖父家。
程家降等世袭,爵位传到陆昀外祖父程晟这里本是一等侯。因先帝年间云贵一带发生叛乱,程晟平叛立下功劳,被先帝爷下旨袭其父公爵位。
到了陆昀舅舅程嘉连这里才降为一等侯。程嘉连娶过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生下长女后不久便病故了。
第二任妻子是前苏州织造李东霖的女儿。织造为内务府官员,管理各地织造衙门职务,苏州织造并南京织造、杭州织造为江南三大织造,是为宫廷御用和官用类纺织品的皇商。
当年先帝爷三次南巡,两次落脚地是南京织造孙家,一次是苏州织造李家,两家备受圣眷,风头无两。
又因先帝年间皇子们夺嫡之争,孙、李两家押对了注,今上继位后,子袭父职,李臻替代故去的先父李东霖出任苏州织造,继续巩固圣宠。
江南富庶之地,是大夏的经济命脉,全国三分之一的赋税便出自这里。
而织造与盐政、河道、漕运又属肥缺,是最容易来钱的官位,李家并孙家管着各地织造事务,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可想而知当属富有。
既是皇商,又属富贵,儿女姻亲事上便有所讲究,李家也不再拘于江南这一片区域,而是将目光投向权贵云集的京城。
齐国公府便是门非常不错的姻亲对象。彼时程嘉连刚丧妻不久,且亡妻头先生的是一个女儿,孩子尚在襁褓。
李家便托人来说亲,光嫁妆就五十万两之多,齐国公府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就这样两家结下两姓之好。
李氏过门次年诞下嫡长子,取名程观韬,又几年生次女,再后来又生嫡幼子,也就是程家老三程观添。
程嘉连育有三子三女,除过李氏生的这三个,并上前妻留下的长女,其余两个皆为庶出,二子程观略,与程心玥是同胞兄妹。
程观韬和程观略皆已娶妻,程观韬与妻子吴氏育有一子一女,程观略的是一个女孩,为正妻王氏所出。
俩兄弟妻子的娘家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程家人丁兴旺,姻亲关系四通八达,比陆家奢侈富贵得多。
上午九点,陆昀和陆昭来到程家,陆昀平时来的少,陆昭则是第一次来。
兄弟俩被请到前院的宴客厅,程家一家老小都在跟前。
“舅舅,舅母——”陆昀向程嘉连和李氏一拜。陆昭紧随其后行问候礼,不过他叫的是程老爷李夫人。
程嘉连笑道:“好甥儿,许久不见,你俩都长高不少。”其实他都没怎么见过陆昭,不过陆昭现在是他家的准女婿,在他心里兄弟俩无所差别。
李氏亦是笑容满面,陆昀她见过不少回,样貌脾性没得说,陆昭她还是头一次见,看着很不错,俩孩子都规规矩矩的,着实叫人喜欢。
之后陆昭又跟着陆昀与程家几个表兄弟照了面。程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均已出嫁,剩下的三姑娘程心玥此刻也在场,与陆昭视线对上的刹那,她抿唇笑了笑,很快目光就挪开了。
这时程家大奶奶怀里抱着的小女孩挣了两下,从她身上下来。
小姑娘才将将两岁,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她来到陆昀跟前,伸手扯住他的衣摆。因陆昀个子高,她头仰的高高,很是吃力地往上看。
陆昀便蹲下身把她抱起来,一手托住她后背,生怕把她摔了。
说实话他还没怎么抱过这么小的孩子,便是嫣儿这么小的时候,他跑过去要抱她,母亲说他年小,也还是个孩子,怕他把嫣儿磕了碰了,便不让他抱。
是以这会儿突然抱起这么小的孩子,他很是不习惯。恰好小姑娘对他咯咯一笑,陆昀顿觉爽朗,也跟着笑了。
“那是你昀表叔!”说话的是程观韬,“缨儿,你该叫声表叔。”
两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叫人,程缨听了父亲的话,叫了声“表叔”。
一直站在程观韬身边的程乾也跑过来,拽着陆昀的衣服喊:“表叔!”程乾是程观韬的儿子,年五岁。
除了程乾和程缨,此刻在大厅里的小孩还有程绮,程观略的女儿,一岁多点,被母亲王氏抱在怀里。
程绮见程乾和程缨都凑在陆昀身边,也伸着胳膊要人抱她过去。
程观韬就给站在边侧的婆子递去个眼色,婆子心领神会,走到陆昀身边,笑道:“哥儿把姑娘给我罢,时辰到了,姑娘该进辅食了。”
几个婆子抱着孩子出去。程观韬打趣道:“看得出昀表弟很喜欢孩子,等明年成了婚可以考虑生个。”
陆昀面色微涨,直叫个窘,他连成婚都不愿,这表哥都要他考虑要孩子了,虽则对方多是玩笑话,可到底听着不爽。
他皮笑肉不笑的:“大表哥说笑了,此一事我还从未想过。”
程观韬也跟着笑了笑。他是家中嫡长,凭着父亲的关系谋了份差事,现在都指挥使司任都指挥佥事,官职正三品。
他的父亲程嘉连于五军督都府的中军都督府任左都督,官职正一品。
二弟程观略也凭父亲的关系谋了份差事,现于中军都督府经历司任经历,官职从五品。
程家以军功起家,便是现在依然跟军队打交道,是以这军中之事程嘉连知之不少。
与陆家结亲的是靖远大将军家,在程嘉连看来,李家既是皇亲,又是边防大将,陆家能与其攀上亲事,实是陆家的造化,说句高攀也不为过。
让他惋惜的是陆昀这门亲事未免有些过早,若是能晚个一两年便好了。毕竟男子一旦成亲,便要受家室约束,终究没有自由身自在。
不过这个在两姓之好家族利益面前便显得微不足道,也就不值一提了。
“昀儿,先前黄师父教你的拳脚功夫你可时常练习着?”
陆家虽也是军功起家,可自打封了侯爵开了府,陆家人的重心便偏移在子弟读书上,武功一事多有废弃。
陆昀的父亲更是如此,他一心要俩儿子读书,习武上全然不要求。
倒是程嘉连,嘉茵是他唯一的妹子,妹妹受孕艰难,千辛万苦才有了陆昀这么一宝贝,作为陆昀的舅舅,他自然也时时想着为他多谋划。
陆昀很小的时候他就请了黄师父上门教甥儿练习武艺,哪怕学无所成,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只程嘉连许久未见他这甥儿,也不知他现在练的如何了。
陆昀被问起练武之事,很是汗颜,现下寒冬天气,外头实在冷的紧,他贪懒就没早起练习了。
程嘉连规劝道:“业精于勤荒于嬉,习武与读书一样,也是要日日练习,一旦荒废捡起来就困难了。”
陆昀忙起身道:“是,舅舅所言极是,甥儿都记下了,回去定当好生练习。”
程嘉连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一般这种大型家庭聚会,多是男主人占主导地位。程家女人在一旁说不上什么话,李氏陪着坐了会儿,便领着两个儿媳和程心玥离开了。
十一点多时,程家家宴开始。
程家奢侈,不只体现在衣着上,吃食上更是铺张。荤类的有胭脂鹅脯、松鼠桂鱼、糟鹅掌、火腿肘子、牛乳蒸羊羔、烤鹿肉、螃蟹、大对虾、焖黄鳝、葵花斩肉、栗子炒子鸡等。
素菜类譬如炒竹笋、拌藕片、海参、鸡髓笋、炸木耳,什锦豆腐。
汤羹类有三鲜木樨汤、虾丸鸡皮汤、白芨猪肺汤、赤枣雪蛤汤、冰糖燕窝羹、桂圆莲子银耳羹,以及粳米饭。
一家人分两桌而坐,男人们一桌,女人和孩子们一桌,光是桌上伺候的丫鬟婆子就十多个。
陆昀和陆昭多少不自在,虽说这是陆昀亲舅舅家,可到底不常来,总归不如自己家里随便。
饭毕,程嘉连和李氏回房休息,程观韬和程观略两房并着程心玥也回了各自住处,剩下的陆昀和陆昭则陪着程观添玩了一会儿。
……
下午三点左右,陆昀和陆昭离开之时,李氏送了他们一人一件大红妆花缎面白狐狸里氅衣。
回去路上正好经过仁和堂,陆昀想着青螺在这里,也不知那丫头如何了,便叫停马车,下来进去看一看。
这会儿来堂里看病的人不多,陆昀一进来便感觉到不对劲儿,柜台前站了一男一女,林章柏坐在柜台后面,脸色差极,青螺立在边上亦板着个脸。
而那对男女陆昀也认识,正是青螺的哥嫂夏家那两个。
他们来干什么,陆昀立时提起警备,若是来看病抓药便也作罢,若是来找青螺,他们也真是够不要脸的。
那厢夏嫂子道:“姑娘好狠的心,娘过世还不满一月,姑娘就认了别人做干爹,如今连我们都不认了。你忘了你小时候高烧那次,爹娘在地里忙顾不上你,是你哥哥发现的你背你送去就医。现在倒好,你却说什么没有我们这样的哥嫂,你这样,真就忘恩负义白眼狼了……”
青螺听她这样说,跟着又急红了眼:“嫂子骂我白眼狼,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有良心吗?我七岁上被你们卖进侯府,哪回得了月钱不是紧赶着送去填你们,你们呢,反过来就是这样待我,娘前脚刚去,后脚你们就把我卖给刘老爷,我在刘家寻死觅活的时候,只怕你们在屋里数钱数的心开花。”
她实是心寒,说着眼泪就打下来。夏嫂子才不顾她这些,只管自己道:“你也别这样说,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谁个会卖你,你也知道,你侄子要读书,娘的棺木板钱还赊着,哪一样不愁疯人,你是夏家的女儿,不帮衬着,难不成要我把你侄女去卖了?”
“那你就去把她卖了好了!”青螺直接怼回去,气的夏嫂子转头与夏家大哥诉骂,“你听你妹子这话,真真白眼狼一个,这么些年白养活了。”然后夏大哥就与夏嫂子一起说青螺的不是。
青螺气的面涨耳热,大声道:“你们不用与我掰扯,你们来无非想从我身上再捞几个钱,别说我身上没有,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你们一个子儿。从你们把我卖给刘老爷起,我就不认你们了,你们赶紧走,以后再别来。”
夏嫂子不甘心,哪里就能这样轻易去了,她还要继续纠缠,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鸣舟,把他们轰出去!”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震慑在场所有人,夏家哥嫂转过身,登时呆住。
怎么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