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比陆昀小了七岁,她原是沈姨娘所生,刚生下来就被程嘉茵抱走了。
程嘉茵受孕艰难,当初千辛万苦怀上陆昀,却在生产时极遭阻力,疼了两天一夜,冒着生命危险才生下的陆昀。
而她也因此伤了根本,往后再不能生孕。可人呢多少有些妄想之心,有了儿子又想要个女儿,加之陆昀自小就乖巧懂事,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哭闹,养育方面程嘉茵没费多少心力。
陆昀七岁那年,正好沈姨娘生下一女,程嘉茵毫不犹豫就把孩子抱在自己身边抚养,自此儿女双全。
等到女孩大一点,她又请了专门的老师教习她琴棋书画,兼之女工。
陆嫣本就生的伶俐,学什么都快,不过两年时间,琴棋书画各有精通,俨然一个小才女。
平常这个时候她都是在自己屋里练琴,可今日不同往日,她知道二哥哥今日休沐回来,等着时候差不多了就来到母亲屋里,可巧就让她碰上了。
她兴冲冲跑过来,陆昀伸手接住她,叫了声:“嫣儿。”
陆嫣开心不已,而后又对着程夫人一拜:“母亲!”
程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就像是寻常之家,母慈子乐,兄妹相亲,整日来心头的疲惫也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笑着招手将陆嫣叫到跟前,“嫣儿功课可做完了?琴练得如何了?”
陆嫣乖巧道:“回母亲话,功课都做完了,琴也练完了,我听嬷嬷说二哥哥在母亲屋里,就过来瞧瞧。”
说着又偷看向陆昀,还对他笑了笑,露出两颗缺失的门牙,当真俏皮可爱极了。
程夫人知他二人兄妹情深,小丫头赶在这个时候来,可不就是知道她哥下学回来了,赶着过来瞧一瞧。
“你二哥哥这会儿正要往老太太那里去,你跟着一块儿过去罢。记着,不要大声喧闹,你祖母病了,需要静养。”
程夫人交待完这些,便叫陆昀带着陆嫣去了。
二人从梧桐院出来,路上,陆昀牵着陆嫣的手问她这几日学了些什么。
陆嫣说自己这几日学了《洞庭秋思》的曲子,以及几篇唐诗,先生还教她读《论语》,自己临摹的字帖得了母亲的夸奖,说她的字比先前更好看了。
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炫耀表现自己的时候,陆嫣也不例外,她把自己身上所学所知一股脑说给陆昀听。
陆昀则一脸宠溺的看着妹妹,嘴角始终扬着,二人一路说说笑笑,不觉间就到了老太太住的荣安堂。
……
却说梧桐院到荣安堂这段路上要经过梅园,陆昀拉着陆嫣走过的时候,正好沈姨娘带着她的丫鬟在园里赏梅。
沈姨娘身边的这个丫鬟名叫枝鹊,是个灵性的,她见陆昀和陆嫣从园子里经过,就要上前招呼问礼,沈姨娘却一把拉住她,等那两人走远了,才小声道:“你在这里守着,待会儿哥儿和姑娘从这里返回了,你上前问问他们要去哪里,然后赶紧回来禀知我。”
说完她就走了。留个枝鹊摸不着头脑,姨娘这是要干嘛,爷儿和姑娘才刚过去,为什么不这会子去问,非要等他们回来了才问,万一他们不从这条路返回,不是叫她白等吗?
而沈姨娘这边已经匆匆赶回家,她将晌午做下的红薯山药糕和桂花马蹄糕装进食盒里,然后摆放在桌上,坐下来在家中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来钟,丫鬟枝鹊跑回来,进门就道:“姨娘,刚二爷和姑娘返回来了,我也问了,他们这会儿到二爷房里去了。”
沈姨娘却倒松了口气,似乎早已料着如此。她站到镜子前将自己拾掇一番,随后提上食盒出去了。
再说陆昀和陆嫣这边,兄妹俩去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安,不巧老太太刚吃了药睡下,陆昀怕惊扰了老太太,便没上前瞧看,只带着妹妹离开了。
回去路上经过梅园,正巧沈姨娘的丫鬟枝鹊折了枝梅花在树下玩,那丫鬟见着他们,眉开眼笑走过来,先是见礼问了安,又问他们这是到哪儿去,得了话后又一福身迅速离去了。
陆昀并没看出这丫鬟哪里不对劲儿,只当是在这里偶遇,过后便带嫣儿回了自己住处。
陆嫣喜欢下棋,进了门嚷着要跟陆昀玩,陆昀又让丫鬟把棋盘摆上,兄妹两个各坐一端,执棋对弈。
“二哥哥这回也要让着我。”小丫头手里执着一颗棋子,还没开始对杀呢,就要陆昀让着她。
陆昀笑道:“你是我亲妹妹,我不让你让着谁。”若是不让着她,这棋下不了一会儿就结束了。
兄妹两个正对弈着,丫鬟应书进来禀道:“爷儿,沈姨娘来了。”
“快请进来。”
陆昀叫紫烟撤走棋盘,应书领着沈姨娘进来,沈姨娘手里提着食盒,见了二人,笑道:“哥儿今日下学早啊,嫣儿也在。我做了些糕点,正好你们尝尝,老太太太太那里晌午已经送过了。”
说着她将食盒放于榻几上,陆昀忙道:“姨娘请坐。”沈姨娘便挨在榻几的另一侧坐了。
沈姨娘做的一手好点心。她原是瘦马出身,当初妈妈不仅请教习教她们琴棋书画,女工、烹饪也都有学,为的就是日后找下人家给主人家做好吃的,以此来笼住主人家的心。
不过沈姨娘却不常做,她知道物稀为贵的道理,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就好比这人,再恁地好看,天天搁在跟前,久了也会遭厌弃。
所以沈姨娘隔半个月才做一次,等大家胃口被吊足了,她把点心送过去,大家吃的心欢意满,下次还想着念着她的好,这样送出的点心才有意义。
“来,嫣儿,吃块点心。”沈姨娘取了一块桂花糕递给陆嫣,陆嫣接了,道了声:“谢谢姨娘。”她就站在陆昀身边,并不往沈姨娘跟前去。
紫烟端着茶托进来,两杯茶水放在几上,陆昀叫她们外面候着,她便与应书一起退下了。
这厢沈姨娘朝陆嫣招手:“来,嫣儿,到姨娘这里来。”陆嫣朝陆昀看了一眼,见陆昀点头,这才过去。
“姨娘,你也吃。”陆嫣拈起一块糕点举到沈姨娘嘴边,“姨娘做的点心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沈姨娘笑道:“那你来姨娘屋里,姨娘天天做给你吃。”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话实是出格,自知不该。
就连陆昀也抬眼看向她,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倒是陆嫣道:“可是母亲不让。”母亲不让她到两个姨娘屋里,就连二哥哥这里她也不是想来就来,得经过母亲同意才行。
沈姨娘眼里的光和笑意一下子就没了,是啊,有太太在,嫣儿怎么会来她屋里,她这是又魔怔了。
她将陆嫣举到她嘴边的桂花糕握在手里,看着嫣儿近在咫尺的脸,一时间心生悲凉。
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陆嫣,平时太太看的紧,她去梧桐院请安一般见不着孩子,便是在老太太屋里用膳,她也只能远远看着,饭罢程嘉茵就把孩子带走了,从始至终她说不上一句话。
有时候在府里偶遇着了,陆嫣身边也有丫鬟跟随,丫鬟们听太太的指令,自然也不会带到她身边让她瞧。
是以,陆嫣虽为沈姨娘亲生,可是由太太抚养,太太不让嫣儿与她这个生母亲近,她从来只敢远观未曾近前。
可是也不是完全就没有机会,就比如这次,她暗自猜准陆嫣会跟着来陆昀这里。
昀哥儿这人呢,沈姨娘也看得出,是个容得下人的,不然也不会与陆昭那样亲近,便是待她,也是极少有的尊重。
因此,她才提着点心过来。
“嫣儿!”此刻再对上陆嫣纯真无邪的小脸,沈姨娘一时克制不住,手轻轻抚上孩子的脸,突然就流下泪来。
她抱过陆昭,抱过陆婵,唯独没有抱过陆嫣,甚至连抚摸都没有过。
犹记得陆嫣出生那日,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产婆喜道:“是个千金。”然后便把孩子包裹起来交由丫鬟抱出去了。而当时的自己,由于刚生产完,身子过于虚弱,连看一眼孩子都不能。
如今陆嫣就站在跟前,她的手也抚摸到了孩子,情绪却难以控制。
陆嫣见她掉眼泪,有些茫然,也很无措:“姨娘,你为何要哭,母亲虽不让我到你屋里,我却可以来二哥哥这里,往后你想见我了叫丫鬟们跟我说一声,我们到二哥哥这里来,好不好?”
陆嫣现下也不过才七岁,好多事她还不是很明白,对外她的身份是侯府的嫡女,为程嘉茵所生,她也只跟程嘉茵亲。在她眼里,沈姨娘与孙姨娘没有区别,都是姨娘。她之所以说这些话,是不想看姨娘伤心,藉此安慰她的。
“姨娘,你别哭了。”陆嫣伸手替沈姨娘擦眼泪,沈姨娘哭的更厉害了,她一把搂住陆嫣,“嫣儿,我的嫣儿……”
坐在旁边的陆昀一时不知该作何安慰,见沈姨娘哭的伤心,便递了块巾帕过去,“姨娘,擦擦眼泪。”
沈姨娘也知自己这样子很失态,可她就是没忍住,待声音小下去了,她才将陆嫣从怀中推出,掏出自己的帕子,说:“不劳哥儿了,我自己带的有。”
边擦眼泪边又说:“我知你是个心好的,方才是我失态,嫣儿跟着太太,又有你这样的兄长,我实是高兴。今日这一遭,我当是无憾了。”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她也不好在陆昀这里久留,便起身说要回去了。
陆昀看着榻几上的点心,也跟着起身,说道:“多谢姨娘的点心,我和嫣儿都很喜欢。”
沈姨娘心酸的笑了笑,拿帕子又拭了下眼角,才道:“你们既喜欢吃,下回我抽空再做就是。”
“好啊,”陆嫣这个小馋猫扯住沈姨娘的袖角,“这可是姨娘说的,下回做了点心还送到二哥哥这里来。”
“好!”沈姨娘伸手在陆嫣头上摸了摸,随后陆昀把紫烟喊进来,吩咐她好生送姨娘回去。
等沈姨娘走了,陆昀与陆嫣又吃了两块糕点,然后又叫应书把先前撤走的棋盘摆开,兄妹两个继续对弈。
陆嫣却心不在焉,陆昀便问:“嫣儿,怎么不高兴了?”
陆嫣手托着腮,说:“二哥哥,你说好端端的姨娘怎么就哭了?”姨娘做的点心那样好吃,她和二哥哥吃的都很开心,姨娘为何要哭,她有些想不通。
陆昀想了想,说:“因为情绪,当一个人的情绪控制不了时,便会通过各种方式宣泄出来。”脾气不好的会动手打人,有的是找朋友谈心,个别心理障碍的会自残,像沈姨娘这样的……
陆昀说:“姨娘是通过哭来宣泄她的情绪,这样她心里才会好受点。”
他说的比较深奥,陆嫣似懂非懂。
“那嫣儿练琴的时候也哭,也是因为情绪吗,二哥哥,情绪是个什么东西呀?”
陆昀看着陆嫣懵懂又渴求的小眼神,笑了笑,解释道:“情绪就是你的心情,心情好了会笑,不好了就哭。”
他这样一解释,陆嫣立马就明了。原来她练琴哭,是因为太累了啊。
“那二哥哥哭过吗?”
陆昀道:“自然是哭过的。”人生而有感情,悲欢离合,生老病痛,高兴时会哭,难过时会哭,独处时亦会哭,归根结底,这都是情绪宣泄的表现。
“傻丫头,是人都会哭的。”陆昀执起一枚黑棋置于棋盘上,有些道理陆嫣现在还不是很懂,以后总会明白的。
“快点,专心跟哥哥下棋,别胡思乱想。”陆昀催促。
陆嫣这才转回心思,一心与陆昀下起棋来。
一局过后,陆昀又道:“嫣儿,待会儿你回去了,若是母亲问起,你只说姨娘过来送糕点,其他只字别提,姨娘哭的话也别说,明白吗?”
陆嫣忙点头:“知道了,嫣儿听二哥哥的。”二哥哥以前曾与她说过,与母亲说话要言喜不言忧,姨娘哭的那样伤心,是为情绪不好,既是不好的,就不能带给母亲,免得母亲也跟着不好。
之后兄妹两个又对弈了几盘,每次都是陆嫣赢,可把个小丫头高兴的。
……
约莫申时三刻,陆昭一脚踏进陆昀的院子,一进门便看到伏在在榻几上下棋的二人,边脱氅衣便道:“你二人好兴致,大冷天下棋,算上我一个。”
陆嫣见到陆昭进来,早已丢下棋子,跑到人跟前,叫了声:“大哥哥!”
陆昭在她头顶摸了摸,拉着她的手过来坐在陆昀对面。
陆昀见他神情黯淡,便问:“放假了应该高兴才对,你怎么这副样子。”
陆昭道:“我刚从太太那里过来,太太说给我瞧了门亲事,是齐国公府上的三小姐,要我俩明日见上一面,合适的话就把亲事定下来。”
他眼睛盯在棋盘上,顺手拿了枚白子,问:“该谁走了?”
“该你了。”陆昀说。
陆昭便将那枚白子堵在陆昀的黑子下面,紧跟着陆昀也取了枚黑子落在他旁边,顺着他先前的话道:“那不挺好吗?太太娘家的姑娘,家世显赫,品性应该也不差,你去见见就是了。”
“好吗?”陆昭略觉艰涩,国公府的小姐确实是好,可他没想过这样早就娶亲,在他尚无任何功名的情况下。
“要我说这事就坏在那道圣旨上。”陆昭又举了枚白子落下,边道,“这京城又非咱们一门勋贵,公府侯府伯爵府多的是,再者还有那些官宦之家,哪个不能配大将军的女儿,何以万岁爷偏就选中了咱们家,就因为你长的好看?”
陆昭直直看过去,陆昀迎上他的目光,“照你这话,倒是我害了你了。”
陆昭:“我可没这个意思,毕竟你也是受害者。”若真论起来,陆昀其实比他还惨,他歪好亲事前还能见见女方的面,陆昀真真就是闭着眼瞎撞。
站在陆昭身侧的陆嫣看着两位哥哥讨论起亲事,有些疑惑:“哥哥,娶亲不好吗,我听嬷嬷说,娶亲就是娶新嫂子进门,新嫂子来了咱们家多热闹呀,大哥哥二哥哥为什么看着不高兴呢。”
陆嫣年小,对亲事尚不是很明白,她也只是私下听嬷嬷说起,皇帝给二哥哥赐了门婚事,不久后就会有嫂子进门。
娶个嫂子进门,那不就是家里多了个人?多个人多热闹呀。
热闹就该开心呀。
这便是陆嫣对亲事的认知。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她的两位哥哥并不喜这样的亲事。
陆昀瞪了陆昭一眼,嫌他说话不合时宜,不该在嫣儿跟前说这些。
他将陆嫣叫到跟前,耐心道:“娶亲是好事,我和你大哥哥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不应该这样早而已。”
“那可以等等啊,等时候合适了再娶嫂子。”小姑娘天真地说。
陆昀和陆昭对视一眼,心说,他们倒是想等也等得起,可是皇帝不干啊。
陆昀笑了笑,又对陆嫣道:“傻丫头,婚旨是不能等的,不然就是抗旨不遵。”
陆嫣便问:“违抗了会如何?”
正是求知欲强的年纪,小孩子问题多也正常,陆昀正要与她耐心解释,那边陆昭却先道:“违抗了会被杀头抄家。”
“啊,这么严重啊。”陆嫣被陆昭这话吓了一跳,惊的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陆昀便踢了陆昭一下:“她还小,你少这样唬说,哪里就有那么严重。”顶多是被剥去爵位,倒也不至于杀头。
随后又与陆嫣道:“嫣儿,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不然母亲要担忧了。”说着他把应书叫到跟前,要她把姑娘好生送回太太那里。
等二人出去了,陆昭问:“她是怎么回事?”这里的她指的是应书,从陆昭进门起,这丫鬟就忙前忙后,又是接他的氅衣,又是添茶加炭,俨然当成自己的分内之事,可是哪有太太的丫鬟到别人屋里还干活伺候的。
陆昀道:“青螺的娘快不行了,她嫂子把她叫了回去,母亲嫌我屋里伺候的人少,就把应书安排过来了。”
原是这样,陆昭听了也没再说什么,陆昀又问:“哥,你们放年假了吗?”
陆昭说:“没有,只休沐一天。怎么,你们放假了?”
陆昀笑道:“放了,羡慕吧。”
陆昭瞥他一眼:“可羡慕什么,我们下个旬日也要放了。”
兄弟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又开始那盘未完的棋,再不提亲事半字。
期间陆昀又说道:“天气冷,母亲也不用我们过去用饭,今晚你就留在我这儿吃热锅吧。”热锅就是现代的火锅,天冷时候,兄弟俩经常聚在一起吃,陆昭自是十分乐意。
陆昀便唤紫烟来,要她传告厨房的人准备食材汤料,切洗好后摆放到这里,他兄弟二人今晚涮羊肉火锅吃。
心直口快的陆昭
应(yìng)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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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