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婉答了一句没有。”
江衢双手缚在身后,从丫鬟和谢君婉中央走过,又回头对谢君婉说道:“请。”
流苏和流云原本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
江衢眼眸含笑,“请。”
这一笑,倒是春风一笑百媚生。
哪怕江衢是个男子。流苏和流云倒是看得有些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都齐齐的低下头去。
谢君婉心想,不过是小男孩撩拨女子的手段罢了,如同随地大小开屏的公孔雀,耀眼又……不知该作何评价。索性她不是十五六岁的姑娘,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大抵也活了快四十年。
老人家的心态好,孔雀开屏的美景她倒是能欣赏一番。
谢君婉斜睨了流苏和流云一眼,随着江衢穿过角门,绕着抄手游廊走过一座花园,这会儿天色有些晚了,天边浮出一道道璀璨的晚霞,借着晚霞的光景,谢君婉看到花园里无数奇珍异草,一条小河贯穿整个花园,河边怪石嶙峋,巧夺天工。花园一眼望不到头,比侯府的花园都大。
她心中腹诽,锦衣卫营明明是办公的地方,竟建得如此奢华。感叹吃公家饭的,果真待遇好,又想着锦衣卫这份工作时时刻刻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生死难料,待遇好点也能接受。
谢君婉又随着江衢从台阶走下,走进花园中,穿过怪石堆砌的假山,眼前赫然是一个小湖。蜿蜒的河水流入小河中,水面小荷才露尖尖角。
那湖中央,又有一处湖心岛,上面的亭台楼阁掩映才葱郁的树冠中隐隐若现。
江衢带着谢君婉到了登岛的小码头。
说是小码头,不过是一处湖边平坦干净的地方,拴了一条乌篷船在这儿。
江衢说道:“你随我上岛,她们两个在这里等候。”
流苏和流云心中总有一种平静的发疯的感觉。
第一回见自家姑娘被眼前这人带走,她俩焦急不安。第二回,倒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只是把焦急不安压在心里,齐齐对着谢君婉福身,“奴婢等着姑娘回来。”
江衢先一步跳上船,船身摇晃。
他回身向谢君婉伸出手。
谢君婉站在码头上,看着江衢伸出来的手,视若无睹,提着裙摆,一步跨上船。
船身摇晃得越发的剧烈。
江衢本来是想扶一把谢君婉,就见谢君婉的身体摇摇晃晃了两下,一个没站稳,跌坐在船上。
他心想,这姑娘是在与他较劲。
他也不恼,从谢君婉跟前擦身而过,走到船头,拿起一根竹竿撑在水面,船身摇曳,湖面波光粼粼。
二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直到乌篷船临岛,江衢先一步上岛把绳子系在码头上的一根铁钉上。
他说道:“要不要我扶一把。”
谢君婉瞧了一眼停船的地方。地面颇有些不稳,蹙了蹙眉,又瞧了一眼站在岸边,站得笔挺的人,没有客气,“要的。”
江衢伸出手,谢君婉顺时把手搭在江衢的掌心。稍稍用力,便从船上下来,不注意的撞在这人的胸膛上。
谢君婉放开江衢的手,先一步走在前头,走了几步后,却没见到人跟过来。
她又回头说道:“江公子,藏书是不是在那栋屋子里。”
江衢耳尖微红,屏气了一瞬,才说道:“是。”
谢君婉便提起裙摆,一脚踏在层层台阶上,朝着那栋亭台楼阁走去,丝毫没管身后的人。
江衢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前面略显娇小的背影,一步步的踏上台阶,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耳尖依旧泛着微红。
他方才是被谢君婉撞了胸膛。
谢君婉丝毫没有在意,他心中倒是有几分羞意。
不应该……
看到前面的人已经走远,江衢一步跨过三步台阶的追上谢君婉。
谢君婉听着脚步声,知道后头的人敢了上来,神色如常,等顺着台阶爬到亭台楼阁的门口,谢君婉才发现,这里大门敞开。
她略微腹诽,早知道就不等人了。直接进去便是。
她说道:“你们锦衣卫营都这么大方,连藏书的地方都不落锁。”
江衢掀了掀眉尾,“没几个人有胆子擅闯锦衣卫营。”
整个锦衣卫营,从早到晚,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暗卫层层把手。
哪怕这湖心岛上,也有锦衣卫躲藏在暗处。
若非他随着谢君婉来,恐怕谢君婉真的成了一句尸体。
谢君婉一步踏进屋中,周围的视线暗下来,一排排书架却出现在谢君婉眼前。
江衢说道:“一楼是些冶炼的书,你想看的医书,在三楼。”
谢君婉呼吸一凝,还要爬楼。
她觑了旁边这人一眼,“若不是这些书难以移动,我都怕是要胡思乱想,觉得江公子在故意为难我了。”
江衢侧头看了谢君婉一眼,“我没必要为难一个女子。”
谢君婉旧事重提,“把我们主仆二人绑到锦衣卫营,算不算为难?”
江衢顿时语塞。
“不一样。”
谢君婉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江衢说道:“你先是医者,后是女子。”
言下之意,她绑到是个大夫,把她的两个丫鬟一并绑过来,不过是威胁她这个大夫罢了。
至于什么女子不女子的,往后靠。
谢君婉眯着眼瞧眼前这人。
不愧是做锦衣卫的,甚至年纪轻轻还在锦衣卫里有些身份地位,果真无情。
谢君婉懒得跟这人计较,又提起裙子,一步步的绕着楼梯走到三楼。
江衢突然的说道:“你就不好奇,发生时疫的地方,到底在哪儿。”
谢君婉眼见要看到医书,心情大好,“与我无关。”
江衢,“庐州。”
谢君婉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唇角紧抿,转身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人。“你说哪里?”
江衢,“庐州。”
谢君婉的呼吸又凝滞了一瞬,看着江衢的眼神都变了。
庐州,那不就是,谢少程游学的地方。
谢少程虽然没说去哪里有学,但他答应了她,要给她带徽墨。
庐州,在前朝叫做安徽,徽墨,也是以徽字得名。本朝改为庐州后,毕竟徽墨已经传承五六百年,到了本朝,也仍叫做徽墨。
不论如何,谢少程要去游学的地方,就是庐州了。
她三两步走到江衢跟前,“你是不是笃定了我必定会答应你给那些人治病。”
从住满病人的小院出来,眼前这人便有意无意提及时疫有关的。
现在又提到时疫发生之地。
江衢低下头,看着谢君婉离他有些进,仰着头看着他。只是她的眼眸,有些犀利。
江衢直视谢君婉的眼睛,“你同意了治疗患者,此事告知你,便是给你的福利。”
谢君婉冷笑,“我若没同意,这个消息,也会让我不得不同意。”
“锦衣卫的本事真大。远宁侯府的事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江衢唇角含笑,“我没有针对远宁侯府。”
谢君婉说道:“你确实没针对远宁侯府,你针对的不过是所有功勋世家。”
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短短三年,竟把人渗透到金陵城所有功勋世家的家中。
谢君婉说道:“我你是不是该夸一句,锦衣卫真厉害。”
江衢:“无事的时候,保护众位功勋世家,何乐不为。”
谢君婉扬起唇角,“你怎么不说,有事的时候,那些人,就成了要命的爪牙。”
她心知知道得越多,她自己就越不安全,立刻揭过这个话题,心里担忧谢少程的安危。
方才她给那些患者把脉的时候,大抵也清楚,感染时疫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是风寒感冒的症状,但到了治疗后期,脉象偏盛,患者出现发热,口渴,皮肤红疹等一系列热症的现象。
《温病条辨》中有明显记载关于温病这个概念的一切。这次时疫,有很明显的季节性,即春瘟,起病急骤,传变又快,传染性极强。耗阴、津,等到最后看似治好了,但阴、津损耗过重,导致气虚过极。
见眼前这人神色如常,与她对视,没有反驳,也没有说任何话。
谢君婉才说道:“错了,他们辩证脉象和药剂的路子错了。”
“物极必反,阴生阳,阳生阴。这次的时疫也是如此。”
“如果我没猜错,此次时疫的发生时间,应该是冬天,而非春天。”
“冬为阴寒之最盛,所以这次时疫,患者起初表现为风寒,但盛极必衰,寒症消退,热症浮出……倘若以寒症治疗,寒症消退之时,便是热症浮出之初。热症耗阴、津。普通劳作的百姓干的都是体力活儿,身体底子不行,就算病愈,必定气虚。”
江衢虽不懂医术,但谢君婉由浅入深的讲出来,他竟也明白为什么那些患者,迟迟不见好转。
她继续说道:“到了春天,初染时疫之人,虽然也会出现寒症,但快则两天,慢则五天,寒症消退,热症加快,这时疫要人性命的速度,也快起来。”
江衢面色越发沉凝。
确实如此。
锦衣卫三天前加急传来信息,时疫变化,原本控制住的时疫,隐隐有扩大的趋势。患者的症状,与谢君婉的描述无异。
他目光闪烁。
谢君婉给他的意外,一次次颠覆。
“确实如姑娘所说,姑娘医书高超,在下好生佩服。”
谢君婉说道:“我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
不管是《温病条辨》还是《医学衷中参西录》都是她那个时代清朝人所著。现如今这个时代,都还没有温病的概念。
时代在发展,故纸堆虽然是宝藏,但后世的中医也在一点点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