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瑜目送祁淮礼的背影离去,不知为何总觉得大哥近日的行径怪怪的,正欲回身继续回里间收拾时,忽然看到旁边的四郎直愣愣地看着一处像是呆楞住了似的,她失笑地唤了他一声,结果四郎口中却嗫嚅喊道:“三哥。”
她眼角陡然一跳,立即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瞧见熙止院前头的一棵石榴树旁果然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
等人走近,洛瑜的心不知怎地跳快了一拍,她抿开笑意,“夫君刚下值回来吗?今儿……挺早的。”也不知他方才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嗯。”祁凛彻神色如常,面上依旧冷峻不苟言笑,倒是一旁的四郎腿都吓软了,大气不敢出,飞快朝洛瑜递了个眼神就拔腿跑去明善堂了。
洛瑜跟着他一道往里间走,忽听他问:“大哥方才来做甚?”
她如实道:“大哥听闻我们要去湖州,送来一瓶药,不过这药实在珍贵我就没有收。”
特意送她?祁凛彻心里那点郁气更堵了,又不是神丹妙药值得两人刚刚拉扯半晌?还是说,如若不是太珍贵之物她就会收下了?
思及此,他清咳一声掩饰般地道:“我们院里也不缺什么,下回大哥若再送你甚么东西也莫要收了。”
他这话难免叫人误会,洛瑜皱眉反驳道:“大哥又不是单送给我。”
祁凛彻似乎极轻地哼了声:“三房就更无需他关心了。”
顿了片刻,他的视线从她脸上轻轻掠过,说:“你日后若是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便是。”
他还不至于委屈自己的妻子,受大哥的照拂。
洛瑜听着他话里的几分强势意味,抬眸朝他看去,就见他有些不自在地偏开了脸。
……
东晖院。
方敏如正侧身靠在榻上,阴阳怪气道:“世子爷又去献殷勤了。”
祁淮礼一路从三房的熙止院走来,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示意丫鬟退下后,也没有理会她的话,只道:“你近日收敛些。昨日母亲见你失魂落魄,特寻我过去问了几句。”
方敏如面上的嘲讽果然立即转为了难堪,眼色有些闪躲,口中仍倔道:“我哪儿有丢魂落魄。”
过了一会儿,她坐起身来迟疑着问:“前儿个放榜……”
祁淮礼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直接回答了她:“第五名。”
这段对话前言不搭后语,然而方敏如却听懂了,她长舒出一口气,然而面上仍是阴云密布,嗓音低低好似在自言自语:“在景芳园中他为何待我那般冷淡……”
祁淮礼没有叫小厮伺候,自己饶去屏风后更衣,换上了一件月牙色常服。出来后,方敏如眼帘一抬,见他刚回来又要往院外走,问:“过会儿用晚膳了,你去哪儿?”
“去明善堂。”
方敏如盯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随即说了句:“世子爷放心,过完年关咱们就会和离,你纵是想去熙止院我也不会……”
前面的人影脚步一滞,回身冷冷朝她望过来一眼。方敏如心下一惊,话音戛然而止。他平日待人总是温雅和煦,眼神柔和沉稳,有时她仗着身份耍些脾气,他也是淡淡地迁就着,并不见动怒,甚少像眼下这般……
她紧忙改口:“你快去吧,我今日身子不适,你记着替我向祖母问安。”
等那道修长身影走远了,她才松了口气,撇唇嘀咕道:“这么急着去明善堂哪儿是为着去看祖母,可惜了,这点儿小心思却只能藏着掩着不让人知道。”
“我就知道!”
另一边,梁氏作势要去揪祁卉圆的耳朵,“连你是前脚还是后脚迈出的府门娘都门儿清!”
尽管知道阿娘仍有余怒,但祁卉圆听完她的话却没忍住,不合时宜地噗哧一笑,睁圆杏眼天真地问:“真的吗?阿娘这般厉害?那阿娘知道我今日在街上吃了什么糕点吗?”
梁氏:“……”
“阿娘莫要生气了好不好?您瞧,”祁卉圆拿出几个油纸包着的糕点,笑嘻嘻地捧到梁氏眼前,“给您带了桂食斋的樱桃酥,您快尝尝。”
说着,她把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来,先拿给梁氏一个,梁氏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对这个小女儿既疼爱又无奈,她唉了声叹口气,接过糕点。
祁卉圆给她顺着胸口的气,又懂事地斟了盏茶给她,撒娇地搂着她的胳膊晃了晃,“阿娘快吃,吃了美食心情也会好起来的。”边说着,边悄悄拈了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
梁氏觑了眼她,“你当娘像你似的这般贪嘴啊。”
说归说,她气了大半个下午,这会儿肚里确实有些饿了,便拿起糕点咬了一口,果然酥脆香甜,正想嗔小女儿一句算她还有点儿良心,冷不丁听见她的下一句话。
“这回可不是我贪嘴呢,阿娘,这糕点是三嫂买的……”
“什……咳咳……”
梁氏差点儿被糕点呛得气噎,立即把手中烫手的、咬了一半的樱桃酥扔回油纸上,又灌了一大口茶才缓过来气。
“怎么了阿娘,可是不好吃?”祁卉圆喃喃,“不应该啊,樱桃酥可是桂食斋最出名的一道糕点呢,三嫂特意买来叫我带回家给您尝尝……”
梁氏本就不喜洛瑜,再加上昨日宫里突然赏赐三房,她心里才消下去大半的气噌地一下又冒出来了,定是三房一朝得了赏赐在故意显摆呢,于是哼了一声:“你三嫂没安什么好心,你日后远着她些,可不许再与她亲近也不许跟着出府去,听见没?”
祁卉圆低垂着头没有回话,她觉得阿娘一定对三嫂有误会,三嫂才不是没好心的人呢。
“听见没?”梁氏又问了一遍。
“都唤你好几声了,你也没听见,”洛瑜把挂在臂弯的新衣裳又重新展开来给祁凛彻看了眼,问:“夫君怎么从方才起就在愣神,可是衣裳不合身?还是不喜这套?”
祁凛彻意识到自己竟然也有出神的时候,急忙扯回思绪,问:“这些衣裳,都是你买的?”他已经尽量沉下声音了,但还是没压住尾音,有些不自然地发颤。
洛瑜倒没太留意,颔首说是,拿着衣裳在他略微僵直的身上比了比,说道:“衣袍的尺寸瞧着还是小了些,不过大氅倒是合适。”
“怎么……突然买衣裳了?”
洛瑜:“今日收拾行装,衣柜里夫君的衣裳都是旧的,便出府去成衣铺买了几件。此行去湖州,又即将入冬,路上易受风寒,自然需得先备好厚衣裳。”
祁凛彻听了,心中微微一怔,他此前常年宿在刑部,一应换洗用物自然也在刑部,衣柜里的……他都不太记得清楚是几年前的衣裳了。刚刚她拉自己进屋来,与他说起这些新衣裳是特地给他买的时,他脑子一下就懵了。亲娘去得早,自小到大,他的衣食基本都无人操心关切过。
他摩挲着新衣裳的手有些发热,本想说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怕冷,但想了想,话到嘴边打个弯儿,又咽回去了,只吐出一个字:“好。”
洛瑜唤云萝进来重新叠好衣裳,齐整放进箱笼中。祁凛彻于是问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明日想几时出发?”
“嗯,今日祖母让余嬷嬷过来帮忙一块儿收拾,行李装了两辆马车……”
祁凛彻眉头一跳,问:“两辆?”里头究竟装了什么?他从前纵是去比湖州还远的州县,也不过是一个包袱就解决了……
“是啊……怎么了?”洛瑜想到他此行是为办案,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是否不能太张扬?”
其实她的行李收拾起来也无多少,只是卫老夫人怜她冬日赶路,余嬷嬷又热心肠,东西一件一件儿往上添,多是一些御寒保暖之物。
祁凛彻只好道:“无事。”此时再叫撤下来又是另一番折腾,他又问了遍明日想何时出发。
洛瑜:“夫君定吧。”
“那就巳时,在府里用过早膳再启程。”
“好。”洛瑜又道:“夫君,明日出发,我今夜想去明善堂挨着祖母睡,早上醒后再过来,保证不会耽搁了时辰。”
过了今晚,后面至少得有月余不能见到卫老夫人,洛瑜不舍,想过去再赖在祖母跟前哪怕一会儿。
祁凛彻:“……”
他轻叹口气,说道:“我送你过去。”
像上回一样,两人仍旧在明善堂的前廊下止住步子,洛瑜问他要不要进去给祖母问声安,祁凛彻却道他明早过来接她时再向祖母请安。
“好罢,那夫君先且回去吧,早些歇息。”
祁凛彻颔首低应一声,却站着没有动,洛瑜只好转过身自己先往明善堂内堂去了。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没走,正撞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洛瑜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一颗心顿时怦怦如擂鼓,这会儿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她抬眼往四周看了看,明善堂内的下人怕惊扰卫老夫人休憩,通常不会乱走动。
她咬了咬唇,回身疾步朝祁凛彻走去,祁凛彻拧了下眉,正要问她还有何事,却见她站定在自己眼前儿,踮着脚尖凑近,双手攀住他的脖颈往下扯,柔软温热的触感印在他唇间。
一触即离。
那抹湖蓝色的身影落荒而逃后,他才回神,整个身子僵得麻木,唯有心口烧得滚烫。
良久,他才轻轻抚了抚似乎还残留着一抹余温的唇瓣,蓦地弯了弯嘴角,这算是……哄他?
不远处的树影斑驳下,立着一道月牙色的修长身影。
洛瑜飞奔进了明善堂,扑进卫老夫人怀里,一颗心比方才跳得更剧烈了。卫老夫人误以为她是一路从熙止院跑来的,嗔了她一句:“万一磕着碰着了如何是好,明日是不是就该启程去湖州了,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祖母这儿?可是还缺了什么?”
“祖母放心,都已收拾齐整,我今夜就想赖在祖母这儿,明儿醒来再走。”
洛瑜窝在卫老夫人怀里撒娇,然后看见余嬷嬷唤丫鬟进来撤下了晚膳,于是问道:“祖母刚用过膳吗?”
“嗯,你大哥过来陪祖母说了会儿话,人刚刚才离去呢,你进来时没有见到他吗?”
洛瑜想到方才自己一番大胆的举止,脸又热了起来,心虚地摇头说没有见到。不过,大哥应当也……没有瞧见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