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明善堂里,卫老夫人听完洛瑜的一番话,长叹口气道:“你来京城六年多了,也不曾回去过,老太太说不定在底下怨叨我呢,说我呀把她的心肝儿外孙女看得紧,清明了也不让你回老家去看她……”
洛瑜眷念地伏在卫老夫人膝头,吸了吸鼻子说:“祖母说的哪里话,这些年正因为有祖母护着我,我才得以平安长大,外祖母在泉下放了心,哪儿会怨祖母,是在保佑祖母康健顺心、长命百岁呢!”
卫老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含笑道:“你这孩子惯会哄人。好了,这一趟回去了,记着给底下老太太烧些香纸过去,与她好生说说话,也好教她安心,有三郎陪同,祖母也就无甚担心了,你也不必时刻挂念祖母,横竖府里有大夫呢。”
洛瑜乖顺地点点头,说:“好,那祖母也要答应我,不许再像上回那般,若是病症复发记得唤余嬷嬷去请大夫,不可再强忍着。”说着,伸出小指与卫老夫人的小指勾了勾。
“嗳,行了,祖母省得呢。”
卫老夫人看着她这番幼稚的举动,眼底尽是宠溺又无奈的笑意,又道:“说起来,三郎近日怎么这般上道了,突然休沐,还带着你去踏秋呢。”她轻哼一声,“从前想要见他一面,还得亲自派人去刑部堵他他才肯回府来……”
洛瑜失笑,摇头说不知,“那晚以为夫君只是随口一提,谁知今日早间醒来,夫君才告知我今儿去普照山跑马呢。”
卫老夫人来了兴致,问:“阿瑜竟还学会跑马了?”
洛瑜撅嘴:“祖母可太看得起阿瑜了。前面都是夫君牵着马,我才敢上去,后来也是赖着雪骐这匹马驹温顺,我才慢悠悠地骑,哪儿敢跑马呢。”
卫老夫人乐呵呵笑了,看着她道:“三郎成婚后,这冷冰冰的人倒也开始会疼人了,又是……”
话未说完,急步进来的余嬷嬷一脸喜色:“老夫人!娘子!宫里头来人了!抬进来的赏赐有数个大箱子呢!”
卫老夫人在洛瑜和余嬷嬷的搀扶下往外走去,一边笑道:“定是天子赐赏长房呢。”
另一边,长房季氏也是这般想的。她得了通传,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账本,走得脚底生烟儿,心花怒放往前堂赶。长子如今是集贤院学士,又颇得天子厚爱,故而侯府里下来了赏赐,自然都默认是长房的。
二房梁氏自然也得了消息,不情不愿地带着两个女儿朝前堂走。反正这么多年了,她也不再抱有幻想,二房从未得到过天家的恩赐。天子哪日若真赏赐了二房,她甚至会觉得是天子老眼昏花了或是醉后胡言了。
洛瑜呢,陪在卫老夫人身边儿,随着府中众人一道跪谢领恩。这种事儿向来与她是沾不着边儿的,她从未生出过妄想,也不会去嫉妒长房得赏,故而心中并无多大波动。
然而,骤然从宣旨公公尖细的声音中听到“祁凛彻”三字时,她瞬时懵怔了,委实没料到,今日这赏赐,是天家专赏给祁凛彻的?
“谢陛下隆恩!”
府中众人异口同声地跪拜谢恩。
等宣旨的公公离开后,众人看着堆在院里的赏赐,各个心思各异。
赏给三房?这可真是破了天荒了!
季氏来前那股骄傲与得意转瞬消失殆尽,脸上的笑险些要维持不住了,嘴角一阵抽,甚至有几分不敢相信,怀疑是不是那宣旨的公公看岔了眼。
不过好歹是掌家的主母,她勉强扯起嘴角,指挥小厮把数个箱笼搬到熙止院,又回头朝洛瑜笑道:“既是赏给三郎的,一会儿瑜儿回了院里,可得仔细地收拾一番呢,免得出了差错。”
她话里有话,洛瑜没有多想,笑着福身:“谢过大伯母叮嘱,阿瑜省得。”
季氏不想再待下去,以账本还没看完向卫老夫人行过礼便退身往东晖院去,临走时瞥了眼方敏如,见她面上淡淡的,无欢喜更无失落。季氏心里更堵了,长子与长媳成婚一年多了肚子还没个动静,又觉得长媳这几日失魂落魄的简直不像样儿,弄得好像她这做婆母的亏待了儿媳似的,于是朝丫鬟使了个眼色,扶着依旧在愣神的方敏如一道回了东晖院。
梁氏看着长房离去的背影,心里头暗暗冷笑嘲弄,这回季氏可丢了个大脸,兴高采烈来领赏,结果乐极生悲,这殊恩落在了三房头上!
思及此,她连冷笑也笑不出来了,三房?凭甚!
一向在府里不惹眼没出息的三房,竟得了天子赏赐,看着那几个精致贵重的大箱笼,此刻觉得分外刺眼。
梁氏酸溜溜地咬着牙,违心地说了句恭喜就扯着两个女儿转身走了。
卫老夫人也从最开始的震惊里缓过神儿来了,她连连颔首,虽是笑着,眼底却闪着两颗泪花,“真个是没想到啊,三郎这不声不响的,竟立了个大功。”
洛瑜搀着卫老夫人往明善堂走,同样也没想到,祁凛彻因查办贪污赌博案有功,得了天子青睐,特赐下殊荣。
只不过这会儿受赏的本人却不在府中,从普照寺回来后,祁凛彻就又去了刑部。
……
奉天司刑狱内,邹六正眯眼打着瞌睡,冷不丁冻得一个哆嗦,他缩了缩脖子,正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杯茶好醒醒神,结果余光里瞅见几步远逆着光的位置立着一道魁伟高大的人影。
他正想呵斥两句是哪个属下闲得没事儿干出来吓人,然而在瞧清那人的面相时,瞌睡登时被吓了个干净,也不必再喝茶水醒神了——
天爷!上司今儿个不是休沐了吗!
“祁大人……您怎么来了?”邹六赶忙殷勤地上前问道,一边趁上司不注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屎。
谁知上司根本没往他这儿舍来一个眼神,长腿一迈,扔下一句“不必跟来”就径直往里走去了。
邹六滴下一颗冷汗,连忙应道:“欸好好好。”
过不多时,牢房里传来嘶哑的惨叫声。
上司冷着脸出来了。
邹六没有等到上司的吩咐,等了一会儿后,才偷偷往里瞄去一眼,立即震惊得小眼圆瞪,房里的犯人浑身是血瘫倒在地,身子止不住地抽搐,嘴里呜咽呜咽,混着血水的唾沫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定睛瞧了眼,认出这犯人名叫韦留益。
……
祁凛彻从刑狱内出来后,唤来荀青,“派个机灵点的人去常岁巷附近打听,近两个月从湖州来京城的人,男,姓韦。”
“是。”
前院里,沈燕川正皱着眉头细细重看江宁府的案宗,耳尖一动,从这阵脚步声里辨出了来人,他眼神仍落在案宗上,口中却打趣道:“祁大人休沐,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如此不懂事儿,又把祁大人吹回了奉天司来?”
祁凛彻没有理会他的挪揄,言简意赅道:“我去湖州。”
“哈?”沈燕川手中的案宗惊得掉在了桌上,“湖州?你去?是为的江宁府的案子还是又有了新的案子?”
“江宁府。”祁凛彻说,“明后两日就启程。”
沈燕川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纳闷,“意思是我又可以回家给夫人暖被窝了……不过,你怎么突然变了卦?昨日我问你去不去时,你还摇头呢……”
回答他的是祁凛彻冷漠转身的背影,沈燕川摸着下颌,一头雾水,心道他浑身煞气怎么这么重?不是休沐去踏秋了吗?这一日都还没过完又说要去湖州了?
善变的男人!
……
熙止院里,洛瑜正忙着清点御赐的箱笼,她数了数,约莫有八个大箱子,另有十个小箱子,里头有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名贵稀缺的药材,光是那棵大人参就单独占了一个箱子,她思量着明日给祖母送去,另有一箱文房笔墨,倒可以给祁凛彻和四郎备着,还有一箱精致漂亮的首饰与绫罗绸缎……
赏赐的东西实在太多,缭花了眼,本打算等祁凛彻回府后问问他如何处置,结果一转头,人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夫君,”她指了指院里堆满的箱子,“那会儿宫里头来了人,说是陛下奖励你破案有功,着意赏赐。依夫君看,这些御赐之物是收进库房还是?”
祁凛彻往地上扫了眼,不由得头疼。昨日陛下问他要何赏赐,他只说要去驷马监挑一匹马,没想到陛下竟还额外添了这么多赏赐。
他揉了揉眉心,说:“一切你做主便是,不必过问我。”
“……好。”
洛瑜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大的“差事”,先吩咐小厮把箱子抬进库房等明日再清点入册,一边与祁凛彻说起刚刚的小算盘,譬如把人参送到明善堂……
祁凛彻耳边听着她温软的声音,在刑狱里积压的那股郁气渐渐消散了。
天刚刚擦黑,院里亮起了灯火,他转头看向她柔婉乖顺的眉眼,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澄澈眼睛里倒映着他的面容。
祁凛彻于是问道:“可喜欢?”
洛瑜眨眨眼,天子赏赐岂敢说不喜?她点点头,“喜欢!”
“嗯。”
祁凛彻抬脚往里间走去,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喜欢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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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宫里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