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弥漫着药味的内寝里回荡,仿佛要将那具衰败的身躯震碎。永恩侯萧前,这位从前也是鲜衣怒马的勋贵,如今却形销骨立地陷在锦被之下,面色灰白如纸。
他喘息稍定,浑浊的目光费力地投向站在床前的长子,声音虚弱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珏……珏儿,明年……便是乡试大比之年,咳咳咳……你应当以功名为重!万万不能……沉迷女色呀,耽误了前程啊~!”
话语断断续续,那字字皆是一片苦心敲打。
葳蕤院那位风头正盛的宠婢的风声,终究还是穿透了恩华堂这重重的帷幕,传到了这位缠绵病榻的侯爷耳中。
萧府自从老侯爷仙逝后,门楣便日渐倾颓,沦落到末等侯府人家。
萧前这位当家侯爷,年轻时纵情声色,早已掏空了身子,自打次子萧瑜出生后,更是常年卧于病榻上,连上朝都成了奢望,只得几分祖上的功劳顶着虚衔在家荣养。
他本人这般在仕途上碌碌无为,却将这重振门楣的全部希望,如同救命稻草般,死死系在后代身上。
尤其是长子萧珏,于三年前,连夺县试、府试、院试三案首,这更是让他看到了萧家重振祖辈荣光的一线曙光。
萧珏静立于床前,脊背如松挺得直直的,面色无波无澜。身上的玄色锦袍毛领上,还沾着沿路走来的雪沫子,衬得他如冰一般的容颜清冷至极。
与这病气沉沉的室内格格不入,听闻父亲这番语重心长的话语,他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弄笑意的弧度。
“父亲安心静养便是。”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实。
“至于儿子的学业,我自有分寸,不敢劳烦父亲挂心。毕竟儿子要参考的乡试之难,与父亲当初参加的童生试比起来,可是难多了。儿子唯恐,扰了父亲养病的清净。”
言语间,尽是滴水不漏的恭敬,亦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毫无半分父子勤奋。
毕竟三年前,那场慈母精心构陷的不孝风波,父亲的一边偏倒,如同利刃,早已斩断他心中对慈父的最后一丝孺慕与期望。
在慈母舒氏的眼泪与“证据”面前,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定罪,任由污名加身,已经将当初那个傻子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自那日起,那个曾经存着几分天真的小萧珏已经死去了,活下来的,只有眼前这个心硬如铁、洞察一切魑魅魍魉的大少爷。
萧前被儿子这番冷漠疏离的态度刺得心头一痛,这些年他愈发老了、身子也愈发不好了,对于这个有成才希望的儿子,自是多了几分父子情。
现见这般态度,一股羞恼混杂着被戳穿的狼狈瞬间冲上头顶,气血翻涌间,喉头腥甜,“哇”地一声,竟是一口暗红的淤血喷溅在被面上。
“你……”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萧珏,目眦欲裂,那句“不孝逆子”几乎要破口而出。
然而,残存的理智死死扼制住了他的咽喉。
萧府如今人丁稀薄,后继乏力。次子萧瑜虽被夫子赞为聪慧,终究未曾下过考场,是龙还是虫尚未可知。
眼前这个冷心冷肺的长子,却是实打实的三案首,是萧家当下唯一重振门楣最有可能的希望!
更何况,三年前的那场风波余悸犹在,若此刻再传出父子失和、大少爷不孝的消息,那萧家仅存的那点体面,只怕也要被碾落成泥了。
为了侯府,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永恩”二字……
萧前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纸糊似的起伏着,最终,所有的怒火与不甘,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叹息。
他用帕子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颓然无力地挥了挥,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滚……滚出去!”
萧珏垂眸,目光在那被子上刺目的血迹停留了一瞬,眸底伸出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又想起娘亲的事情,这情绪变为畅快之意。
面上一贯清冷的样子,不再有半分虚与委蛇的停留,干脆利落地躬身行礼离开。
那身影的衣袂带起一丝微凉的风,卷走了萧前渴望的父子情。
他颓然倒回枕上,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花纹,与当年初次新婚之夜的花纹有些相似,然而那位命薄的妻子容颜早已模糊了。
一滴泪珠,从浑浊的眼中流下,这诺大的金玉满堂的侯府,终究是留不住一丝人间真情!
萧珏这头是侯爷的在病榻上的殷勤嘱托,而许百合这头却是被侯府主母的心腹爪牙,孙妈妈的狠毒敲打。
孙妈妈端坐上首,看着堂下规规矩矩跪着的许百合,那张狠毒的脸上难得地挤出几分慈和。
显然,府中这番关于大少爷“沉迷女色荒废学业”的传闻,令她十分满意。
“嗯,事儿办得…还算妥当!”她拖长了调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梳起妇人头的青萍得了眼色,不情不愿地上前将许百合搀起。
孙妈妈的目光此刻如同一张渔网,牢牢锁在许百合身上,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
“快起来,好孩子!夫人可是日夜悬心大少爷的学业呢!百合啊,你如今既是大少爷身边的贴心人儿,那就仔细说说,大少爷进来都忙些什么?”
“也好让老身回去禀报,全了夫人那份拳拳慈母之心不是?”她刻意加重了慈母二字,意有所指。
许百合起身,依旧低低地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姿态怯懦,声音细弱,半真半假地回道。
“回妈妈的话,近来许是冬日降温,寒气侵人,大少爷甚少出门会有,倒常命奴婢在书房伺候笔墨,或是给奴婢念些解闷儿的闲书画本子。”
她顿了顿,假装害羞道:“说是更喜欢奴婢多几分书卷气。”
这番说辞,与安插在院中的眼线坠儿所见一般无二。孙妈妈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消,脸上那点假笑更深了几分。
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递了过去,声音压得又低又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好孩子,伺候大少爷辛苦了。夫人是极看重你的,早有抬你做通房的心思!只是……”
她话锋一转,带着虚伪的惋惜,“你一介婢女出身,骤然抬举,怕是会惹人非议,说咱侯府没了规矩体统。”
她凑近些,说出蛊惑人心的话语:“不过也不是没法子,只要你肚皮争气,怀上大少爷的骨血,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妈妈我啊,是真心为你着想!这瓶子里,装着我家祖传的送子灵丹,你只需寻个机会,悄悄化在茶水里让大少爷服下,用上数月,保管你一举得子!”
许百合指尖碰到那冰冷的瓷瓶,心头警铃大作!
什么送子灵丹,只怕是催命的毒药,舒氏一党,这事要对大少爷的命下手呀!
她强压心中的惊惧,面上浮起一层受宠若惊的狂喜,双手握着瓷瓶,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声音因“激动”而微颤。
“谢谢妈妈大恩,百合没齿难忘,日后定当做牛做马报告妈妈今日提点之恩!”
孙妈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假意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青萍施施然离去。
待那令人厌恶的身影消失,许百合立即返回葳蕤院,寻到正在看书的萧珏,只一个眼神交汇。
萧珏便会意,沉声吩咐:“笔青、宣白,你俩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门户紧闭,室内只余二人。
“大少爷!”许百合再无顾忌,忙将那白瓷瓶奉上,压低声音道。
“孙妈妈叫奴婢伺机将这药丸下于饮食中,说是助孕的丹药。”
萧珏接过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颗浑圆的褐色药丸于掌心,那药丸约莫珍珠大小,乍闻之下,带有一股异香。
然待萧珏拿起细细嗅,却隐隐透出一丝极其细微、刺鼻的异辛。
他眼神骤冷,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助孕?他那“慈母”舒氏,费尽心机将许百合送到他身边,又岂会真心盼他留下子嗣?
只怕是恨不能他立即暴毙,好让他亲自萧瑜继承这侯府。
这药丸必定是毒物,只可惜他身边没有通晓岐黄之术的心腹。若将此物送出府查验,那日后那边送来更多的呢?送出府次数多了必将打草惊蛇!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许百合。
这丫头一心向学,尤重医道。她既能强记匾额、偷习文字,其心智与毅力,远非常人可比!
他收起药丸,目光灼灼得看向许百合,声音低沉而清晰:“百合,你既已粗通文墨,能阅医书。与其暗中寻人验药,不若……”
他顿了顿,郑重望着许百合双眼,“由我出面,为你寻一位医师,你白日偷摸去她那儿学习医术,全了你的心愿,再则我们日后会面临更多这样的事情,有你医术在,能更好应对,你可愿意?”
这周六休息一日,么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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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助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