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镇国[唐] 第68章 068

李令月带着璇儿离开皇宫后再也没有见婉儿，即便是宫宴，两人不过是遥遥对视。李令月让奶娘带着昌平县主一同进宫，可孩子怕生，李令月没有把她往宫宴上带。

昌平县主被安置在紫兰殿，梅香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就连天后派了范云仙来接小县主，也被梅香回绝了去。

璇儿又长了一岁，小孩子长得很快，又有专人照顾，很快便学会了说话。她已经咿呀地学会了喊娘亲，可薛绍没资格见她，以至于孩子并不知道这世上原该有父亲。

婉儿许久不见那孩子，心里有些记挂，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李令月开口。

好不容易在宫宴上见着李令月，婉儿正要借机上前，却听一个声音道：“看样子，太平公主要把这笔账记在上官大人的头上了。”

婉儿冷眼睥睨着武承嗣，道：“武大人现在的权力来之不易，还是善自珍重得好。”

“我能够官复原职，还得多亏上官大人从中斡旋，我们才是一路人，至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是让她留在长安更加稳妥。”

李令月的位置，恰好能瞧见武承嗣的脸上带着虚伪的笑。李令月的眼神愈发冷漠，以至于婉儿不敢与她对视。

婉儿早已知晓，天后有意让武承嗣官复原职。不论他是否真的想伤害太平公主，如今太平公主好端端地在那里，天后便没有理由再去计较这些事情。

不过，李令月也并非毫无作为。她在宫外结交了许多大臣，在她的帮助下，李显终于不再是虚有其名的太子。眼见着自己的皇兄手中稍稍有了些权力，她才放下心。

可李令月没想到，才过了年关，本该一片繁荣的长安突然发生了旱灾。周边百姓叫苦不迭，街上再无昔日的热闹，有的只是哀鸿遍野。

李令月与李显商量了几日治理旱灾的对策，本以为能凭此获得众大臣的信服，却没想到，他们的母后虽夸赞了几句，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天后瞧着李显递上来的奏疏，先是夸赞了几句，又道：“既然太子这般有谋略，便将长安之事交予你来处理……”

李显闻言，立刻喜形于色，太平在一旁却皱着眉头。

她总觉得他们的母后不会这样说话，除非……

不等李令月想明白，天后又道：“有你留在长安，本宫与你父皇也好安心去东都巡视了。”

李令月猛地抬起头，望着天后。

她这才意识到，他们的母后要舍弃了长安，去东都洛阳躲避这场旱灾。

可他们怎能将李显留在长安？若灾民暴动，东宫哪还能保得住？

不等李显反应过来，天后又道：“太平，长安突发旱灾，城内流民越来越多……你也一同去东都小住吧。”

听到这，李显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可他却没机会回绝。

“母后？”李令月不解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她眼中的慈爱几分真几分假。

李显张了张嘴，良久，才嗫嚅道：“太平，母后说的没错，你带着璇儿去东都小住吧……长安，有皇兄在。”

“不行！”李令月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若此时她逃去东都躲避长安的烂摊子，那么她从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过不了多久，长安的百姓便会知道，圣上与天后要去东都洛阳躲避旱灾，如此，百姓暴动，保不齐还会引来边疆叛乱，到时候他们要面对的就是内忧外患。

更何况，东都未必就是好去处。这个时节，南下马上便是梅雨不断，洛水的涨势只怕会引得洪灾。

李令月虽没想好自己还能做什么，可她知道，自己需要留在长安。

她郑重道：“母后，璇儿还太小，恐怕适应不了舟车劳顿……女儿还是留在长安吧。”

天后并没有多吃惊，仿佛早就猜到自己的女儿会这么说。她点头应允，却还是叮嘱太平要注意安全。

永淳元年，李治与天后带着朝廷官员去东都“巡查”，就连相王李旦也跟在队伍之中。

好在有太子留在长安监国，百姓才没有太多情绪。可这些事情，终究不能瞒得了所有人。

有人试图拦下圣驾，却被护卫抓了起来。

随行的官员站了出来，告诉百姓二圣这次离开长安是为了去嵩山祈福，希望神明保佑旱灾早日结束。听了这番话，百姓才稍稍平静下来。

有人说，圣上都病成这样，还想着为百姓祈福，当真是一个好皇帝。

可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想明白。如果只是祈福，哪里需要带这么多官员？

等圣驾离开长安，城内只留下一片萧瑟。李令月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目送这自己的父皇母后离开。

一同离开的还有上官婉儿，李令月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来。但她已经决定，要守住长安。

见队伍已经走远，李令月问李显：“皇兄，裴将军也随着父皇母后一同离开了吗？”

李显摇了摇头，“这次随行的只有张将军，裴将军身体抱恙，在家中休养。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李令月一直都知道，裴将军是自己母后的人，这次去东都，为何不带着他。

李令月总觉得，自己的母后不会再回长安。可自己的母后将裴行俭留在长安，就不怕无法控制住张虔勖吗？

李显也感觉有些不对，却还是自我安慰道：“许是母后想让裴将军保护好长安，毕竟这才是我们的家。”

“但愿如此。”

*

圣驾从长安出发，队伍浩浩荡荡。

李治坐在马车中，感觉到马车出了长安城，他微微叹了口气，问天后：“朕还有机会再回长安吗？”

“陛下说什么呢！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们总还是要回长安的。”

天后嘴上这么说着，可她心中也清楚，且不说如今的形势如何，就算长安如旧，李治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队伍缓缓行进，婉儿驾马与武三思并辔而行，紧紧跟在圣驾后头。

旱灾不止影响了长安，就连周遭的百姓也开始上街乞讨，有的甚至没了生计落草为寇。

虽说这次去洛阳带了护卫，可若是百姓若是要反，也不好控制。

婉儿的手不自觉拢了拢缰绳，马儿的步子登时乱了一下。好在她迅速稳住了身子，才不至于让人瞧出异样。

“上官大人莫不是怕了？”武三思的言语中带着讥讽，他冷眼扫过灾民，道：“上官大人可是陪太平公主一同上过战场，总不至于害怕这些灾民吧。”

婉儿瞧着那些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这些灾民没有大喊大叫，而是默默跟着队伍，似乎是期待着这些达官显贵能施舍他们一些食物。

婉儿心中有些难过，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叹了口气，道：“这些百姓瞧着可怜，他们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不过是迫于生计……我瞧他们这架势，倒像是要护着我们，并不会对圣驾不利。”

“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真正感受到绝望。上官大人，你说人真的饿极了，会如何？我可听说，从前的人饿极了是会吃人的。”

武三思的话让婉儿想到史书中的惨状，她摇了摇头，“我大唐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是不至于易子而食，只是难免暴乱。好在现下他们还以为圣上去东都是为了给他们祈福，等他们后知后觉，只怕圣驾已经到了洛阳。只是不知道到那时，长安还能不能保住。”

武三思的语气不阴不阳，婉儿猛地拉住了缰绳。

李令月还在长安，她怎会听不出武三思是什么意思。

婉儿的马匹骤然停下，后面的队伍一滞。后方的官员忙上前询问，可婉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掉头回长安。

离宫前，婉儿不知百姓会这么苦。如今见了，才知道有多严重。

若旱灾得不到解决，留在长安的王公贵族将首当其冲。百姓不会记得李令月这位公主做过什么，只会怪她没有做什么。

“上官大人，这是怎么了？若是马匹不愿前行，大人不妨与其他女官一同乘坐马车。”前头的范云仙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来到婉儿身旁，低声道：“这里可不太平，咱们得尽快到东都，这节骨眼上，就不要惹得天后不快了。”

范云仙给武三思递了个眼神，而后拉着婉儿的马，将她带到后头女官的马车。

婉儿被拉进马车，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她更加担心留在长安的李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