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镇国[唐] 第38章 038

李令月打发了张太医，又传了一蒙面人进来。只听那人道：“公主，上官琨已经伏诛，属下已派人护送他的夫人于氏来长安，恐公主担忧，属下便先回京禀报。”

李令月拿起茶盏，饮了一口，又问道：“那个贱婢呢？”

“属下已将她的尸首与上官琨的尸首放在一起，伪装成自杀的假象，武三思的人见了，定不会怀疑。”

李令月点了点头，“这事你们做得很好，眼下只要把于氏安全送到公主府，便没有后顾之忧了。你且去接应着他们，务必要将于氏平安带来。”

那人退下后，梅香笑道：“奴婢这就进宫，把这事告诉上官大人，也好叫她宽心。”

李令月蹙眉道：“不可，安阳到这里有些距离，于氏家中遭此变故，又要舟车劳顿，只怕会影响腹中胎儿。还是等她安全到了长安，叫张太医看过，确保母子无恙，再说与她……不然，若是出了差池，只怕上官姐姐会空欢喜一场。”

梅香应道：“公主这样为上官大人着想，上官大人知道了，定会十分欢喜。”

李令月也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嘴上却说着：“她欢不欢喜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可怜那上官仪满腹才华，忠心于父皇，却落得如此下场。”

梅香在一旁偷偷抿嘴，不再多言。

武三思的脚力很快，他找到上官琨的藏身之处，带人闯了进去，却见着床上有两具尸体。

他身旁的人唯恐有诈，上前仔细检查，发现二人似乎是服毒自杀。

武三思见那上官琨的嘴角微微上扬，死的十分安详，确实不像是被人杀害。

武三思有些惋惜道：“若早知今日，何不隐姓埋名，了此残生。为逞一时之快，招摇过市，实在是可惜。”

武三思的侍从道：“大人，小的这就割下他们二人的头颅，咱们带回长安，也好向天后复命。”

“糊涂东西！”武三思见那人要上前割上官琨的头颅，抬脚将他手中的兵刃踢开，“现在又正值暑热，尸体不出半日便会腐臭。如今宫中有喜事，天后正为太平公主的事情高兴，你把这晦气东西带回长安，不是诚心找不痛快？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人，随便找个地方葬了吧。”

“可是……”

“可是什么？天后要我们做得悄无声息，若把这头颅带回长安，岂不是昭告天下，天后没有容人之量？”

武三思答应过婉儿，会保上官琨的全尸。“天后那边有本官去复命，你们只管照做就是。”

几人听武三思这么说，再不敢辩驳，而是将二人尸体葬在了后山。上官琨身份特殊，武三思虽欣赏上官家的人，终究是不敢为他立碑。

两具尸体被搬出去，原本不大的房子顿时空旷了许多。

武三思打量着四周，总觉得有些不对。

上官家的后人不该这般鲁莽，先是招摇过市得罪了天后，又这般悄无声息地自尽。

可有人已经验过尸体，与他死在一起的女子有两个月的身孕，应是上官琨的妻子无疑。

武三思在屋子里踱步，见窗户上似乎有个足印，他忙走到屋外。

屋外不大的花圃，确实有被踩踏的痕迹。武三思循着脚印走去，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一枚玉牌。有人正在搜查这宅子的四周，武三思趁人不注意，迅速俯下身，将玉牌捡起。

他的随从见了，忙上前询问：“大人有何吩咐？”

武三思将玉牌藏到袖子里，背过手，道：“无事，只是觉得这花圃中的鲜花甚是鲜艳。”

“这花叫映山红，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那人说着，一把火将上官琨的茅屋点了，满园的映山红与火焰融为一体，远远望去，很是好看。

一路上，武三思都在打量着手中的玉牌。这块玉牌的玉质成色极佳，倒像是宫里的东西。

宫里的人怎会来此？

难不成上官婉儿已经见过了上官琨？

难怪，明明天后是杀死上官婉儿一家的凶手，婉儿却依旧忠心耿耿。看样子，上官婉儿是想用自己兄长的命换前程。

想到这，武三思只觉得一阵胆寒。他回到长安，只将上官琨已自尽的消息禀报给了天后，而后找到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看上去有些憔悴，虽有红梅点缀，眼中的疲惫却难以掩盖。

武三思忍不住讥讽道：“上官大人为了前程做到如此地步，当真非常人能比。”

“大人这是何意？”这几日，婉儿总想着太平公主的事情，哪里顾得上什么前程。见武三思回京，婉儿这才询问：“不知我兄长……”

“上官大人既然使了手段逼死了自己的兄长，又何故在此惺惺作态？让我去保全你兄长的尸身，只为了掩盖心中的愧疚么？”武三思从未想过，一个女人会狠毒至此。

婉儿得知自己兄长的死讯，本就难过，又听武三思这般质问，顿时怒从心起。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天后身边，怎会逼死自己的兄长。

婉儿不想与武三思多费口舌，冷声道：“奴婢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武三思将玉牌丢给了婉儿，“这样贵重的东西，上官大人可要仔细收好了。”

“这是？”婉儿接过玉牌，顿时瞪大了眼睛。她认得这东西，这是太平公主的信物，怎的在武三思手中。“这玉牌你从何得来？”

婉儿既伤心，又愤怒，可她的神情落在了武三思眼中，就像是被人揭穿后的心虚。武三思冷笑道：“你兄长含笑自杀，我本就觉得疑惑，又见屋外有这玉牌，这才了然。上官大人，当真是好手段啊！”

听武三思这么说，婉儿捏紧了手中的玉牌，愤然离去。

青莲见婉儿冷着脸回来，吓得退至一边。

婉儿取过令牌，又换了身衣裳，对青莲道：“若天后传召，就说我奉公主之命出宫办事。”

“是。”太平公主的事情，青莲不敢多问。

婉儿到了公主府，发现公主府的守卫比往日更加森严。

新来的守卫许是不认得婉儿，故而没有放她进去。

婉儿亮出了李令月曾赠与她的令牌，道：“我是天后身边的女官上官婉儿，有要事求见公主，烦请通报。”

门口的守卫犹豫了一下，一人正要去通报，就见梅香走了出来。

梅香本要去外头买药，见着婉儿来，她立刻责骂守卫：“你们两个可真是皮痒了，上官大人来了，不赶紧请进去，还要她在外头等着。当心公主知道了，可不会饶过你们！”说罢，梅香看着婉儿，笑道：“大人有些日子没来，难怪新来的护卫不认得。这些日子，公主可惦记着大人呢。”

婉儿冷冷道：“公主现在何处？”

婉儿这态度，梅香倒是不觉得奇怪，她只当婉儿不知公主假孕，这才不高兴，故笑道：“公主正在后院赏花，大人过去就好。奴婢还有事要出府，就不为大人引路了。”

婉儿闻言，大步往后花园去。

她穿过连廊，老远便瞧见花团锦簇中有一身穿华服的女子。这女子明艳动人，纵使百花也无法掩盖她的美貌，再看她举手投足尽是皇家威仪，不是李令月又是谁？

李令月一回头，瞧见婉儿在连廊处望着自己，顿时满心欢喜，提着裙摆一路跑小跑过去。翠竹担心李令月假孕的事情败露，便跟在后头假意喊着“公主小心”。

李令月哪里顾得上旁的，她走上前去，笑吟吟道：“上官姐姐，你来啦。正好，我有一肚子话要和你说。”

李令月并未介意婉儿的冷脸，而是拉着她的手去了房中。

“上官姐姐，我其实并未怀……”

“这是你的东西吗？”婉儿打断了李令月的话，将玉牌置于桌上。

看着那玉牌，李令月愣了一下。

“这……这玉牌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也想问，你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兄长的尸首旁？”婉儿说得声嘶力竭，她红着眼眶，看着那位从前美好单纯的小公主。“李令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逼死了我的兄长！”

婉儿本不愿意相信，所以才来找李令月。婉儿多希望李令月会告诉自己这不是她的东西。

婉儿抓着李令月的肩膀，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叫李令月感觉到钻心的疼。

“我……”李令月想要解释，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上官姐姐，你先放开我，你抓得我好疼……”

听李令月这么说，婉儿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颓然地松开手，“你是公主，我不过是罪臣之后，保不齐哪日天后便会处死我，就像下令处死兄长一般。我这样的卑贱之躯，怎担得起公主一声姐姐？只是，李令月，纵然你不动手，我的兄长也不可能苟活于世，你为何这般迫不及待？就因为我不愿做你的玩物，你就要如此对我吗？”

“上官婉儿，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狠辣之人吗？难道在你心里，我对你的感情就这般儿戏吗！”李令月只觉得十分委屈，她一边揉着胳膊，一边眼泪汪汪地看着婉儿。

婉儿冷笑道：“我这样的罪臣之后，怎配与公主谈感情？说起来，奴婢还未恭喜公主喜得贵子，祝公主与驸马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说罢，婉儿将李令月赠与她的令牌重重摔在地上，而后转身离去。

李令月张了张嘴，她本想挽留，却不知该说什么。

明明再过几日，她便可以把于氏接到长安与婉儿相见，可偏偏婉儿误会了自己。

如今于氏不再府上，任凭她说什么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