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琢玉?”
明烛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鲜血顿时沾染在指尖。她目光一沉,细细打量着来人,原本懒散的神色也略微变得凝重了一些。
“你居然这么快便突破合体境了?”
身为统率魔修的魔域尊主,明烛已是渡劫境后期的大能,若可一举突破,便会进入大乘之境,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自然能一眼看破修为在她之下的关琢玉的境界。
而众所周知,大乘境修士即为修真界顶峰——若是明烛也能成就此等境界,那么魔域就不会再处处受制于各大宗门,本就恣肆无忌的魔修也将愈加猖狂,堪称后患无穷。
“不愧是剑宗首徒,果真天资卓绝,”明烛红唇微勾,但笑意却分毫不达眼底,“如今修真界灵息凋敝、大不如前,本座还当你会困死在分神境呢……真是可惜。”
她话里的惋惜之意十足真诚,语气充满了挑衅,可关琢玉却恍若未闻,只看了眼一旁正被凤钗拍背顺气的云锁烟,眸色深沉,抬起手来,剑尖遥指明烛的咽喉。
“你方才说过的话,”关琢玉寒声重复道,“再说一遍。”
面前的剑修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神光剑森冷透骨的剑气直指明烛。尽管后者在修为上高出关琢玉整整一个大境界,此刻也仍觉得脖颈一凉,不由自主地紧绷脊背,视线不离神光剑半分。
区区合体初期,竟让她一个渡劫境后期都察觉到了危险?
“……这个怪胎。”
明烛喃喃低骂了一句,却没有再次祭出魔刀苦厄天:因为她现在还并不想与仙道正面起纷争。
虽然修真界灵气衰弱的情况也对魔修有所影响,但到底比那群完全仰仗灵气修炼、弟子渐渐青黄不接的仙道修士要好上许多。如此一来,即使只有微弱的优势,也足够魔域近些年韬光养晦,无声无息地吞并了不少小宗门,开始扩张领地,眼下正是逐步蚕食修真界的关键时机。
明烛的性子确实狂妄不假,但也深知魔域目前的斤两——她们还远远没有能与仙道硬碰硬的本事。
方才她狠话放得利落,敢对上霄门的两人下手,一是由于此处无人觉察,二则是因为明烛有把握能扫清痕迹,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华流苏和凤钗的尸体,绝不让华掌门发现此事跟魔域有任何关系……
然而,在发现有人前来、来者还刚巧是云锁烟之后,明烛便收起苦厄天,彻底放弃了杀掉上霄门两人的打算。
毕竟她想弄死华流苏与凤钗,无非是不满于这两人和云锁烟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仅此而已。
“呵,”明烛响亮地冷笑一声,哪怕手中未持兵刃,气势也并不输于关琢玉,“本座所言句句非虚,有何不敢再说一遍?”
不过话虽如此,她并却没有轻易照对方所言那样重复方才的话,而是拂袖回身,把矛头调转向了刚刚喘匀气息的云锁烟——
“小烟,你自己说,你我之间难道没有过肌肤之亲么?”
云锁烟:“……”
云锁烟的脸都快要绿了,当即张牙舞爪地反驳:“胡说八道!那算什么肌肤之亲!你不要给我装傻充愣胡搅蛮缠,明明是——”
然而明烛根本没有给她解释完的机会,见云锁烟拒不配合,便立刻转头看向对方身边一脸忧色的凤钗,扬眉而笑,悠悠地打断了云锁烟,光明正大地转移话题:
“这个上霄门新来的小丫头,是叫做凤钗吧,听说是你亲自从凡人界捡回来的?嗯,天资倒是不错,入上霄门短短数月便已筑基,似乎还拜了个不得了的人物为师……”
说着,明烛不顾凤钗面上瞬间露出的讶然与警惕,唇边笑容扩大三分,看上去既美艳又恶劣,令人止不住地后背发凉。
“啧,听说这就是你的新欢呐,小烟?”
就仿佛是往平静的湖水里丢进了一块巨石,“新欢”二字出口,瞬间激起千层浪涛——
关琢玉身后的音修姐妹花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云锁烟,妹妹姜涟涟下意识抓住了姐姐姜溶溶的手,两人相似的面容上俱是一模一样的震惊。
距离云锁烟较近的华流苏则呆了半晌,方才像个点了火线的炮仗一样蹦起来,劈手指向凤钗,双眼却恶狠狠地瞪在云锁烟脸上,怒火冲天道:“我就说了吧,她果然是你的新欢!”
“……”
不远处,关琢玉的表情越发阴沉,周身气息好似千里冰封,视线定格在凤钗刚刚为了给云锁烟顺气而放在后者肩背处的手上,一语不发,就连神光剑也开始发出不安的轻微嗡鸣声。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凤钗……
她轻咳一声,脸颊莫名染上一层红晕,下意识往云锁烟身侧靠了靠,抬起头,刚好与注视着自己的明烛四目相对。
猝不及防地望进那双幽深黑眸里,凤钗微微一愣。
周围的气氛瞬间从剑拔弩张变得古怪非常,云锁烟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自己浑身都是稀里哗啦的脏水,恨不得把明烛当场大卸八块。
“你别胡扯!明烛!”她怒气冲冲地辩解,“小凤只是我不久前新结交的朋友而已!”
“哟,新交的朋友啊,”明烛眸光微闪,指尖在颊侧一勾,毫不迟疑地拱火道,“那我们便都是你的旧朋友喽?”
话音一落,周围头顶“旧朋友”头衔的几个姑娘齐齐色变,投向云锁烟的眼神也更可怕了些。
云锁烟:“……”
魔修真是卑鄙无耻!
她被对方气得焦头烂额,死死咬着后槽牙,脑中正疯狂思考应该怎么把气氛变得正常,却忽听明烛又道:“不过究根结底,她们似乎也不能同我相提并论罢?毕竟是有过肌肤之亲,差一点点便要互许终身,怎么都不该只是‘朋友’才对——”
“诶,小烟,”明烛眼波流转,三句话不离所谓的“肌肤之亲”,非常有优越感地问道,“你自己说,我算是你的什么人?”
这充满火药味的话刚抛出来,其余几个姑娘仿佛要杀人的视线瞬间又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音修姐妹一人抱琴、一人执箫,如临大敌地望着魔域尊主;华流苏捏紧了手里的长鞭,大有一鞭子抽在明烛脸上的劲头;凤钗沉默地收紧揽在云锁烟肩头的手臂,眼神冷漠;关琢玉则并指摁在神光剑身上,寒气四溢而出,怒意毫不遮掩,连不远处的山涧都隐约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面。
“……行了行了,明尊主,我求求您别再继续瞎说了。”
危机四伏的气氛中,云锁烟的声音总算无奈响起。她揉了揉额角,沉默片刻,直直与明烛两厢对视,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个能让修真界震动的惊天秘密:
“您是玲珑会的主人,也是我所绘符箓的买主,以朋友相称未免辱没了您的身份。”云锁烟叹息着道,“于情于理,我都合该称您一声‘金主’才是。”
她话音一落,周遭几人的表情顿时变了变,姜涟涟更是下意识惊呼出声:“玲珑会?!”
那个被誉称为“修真界第一拍卖行”,在仙魔两道之间混得风生水起,堪称掌握着修士们交易命脉的玲珑会——
它那神秘的幕后主使者,居然会是大名鼎鼎的魔域尊主,明烛?!
就连性格最为稳重的关琢玉,在听到如此重磅的消息后,面上也忍不住露过了一丝惊异。
难怪魔域近百年势头正盛,魔修也频频出没于修真界当中,原来不只是因为明烛进境渡劫后期,还有玲珑会赚得的金钱在幕后支撑……
这位魔域尊主,当真不可小觑!
此时此刻,这个关乎于仙魔两道的重大秘密被云锁烟当众公开,但明烛本人却似乎并不介意,反而还眨了眨双眼,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连嗓音都柔和了不少。
“你终于愿意承认咱们之间的关系了么,宝贝小烟。”
明烛慢条斯理地说着,瞥了眼关琢玉,仿佛是在回忆什么那样,意味不明地轻叹一声。
“除了关琢玉之外,我应该是你这群‘红颜知己’当中,与你相识最早的人罢?”
她浓密的睫羽扇动了一下,望着默然的云锁烟,倒也不介意对方没有回答,自顾自道:“那时你才刚刚拜入合欢宗,连自己都还没安稳下来,只因为听说剑修一脉最是烧钱,便巴巴地跑来玲珑会,说要找人做一笔大买卖……”
记忆里那个明明年轻、却一本正经地要求面见主事人的白衣小姑娘,与眼前亭亭立于自己面前的少女两相重合。
明烛歪歪头,回想起当时的心情,不禁笑出了声音。
“玲珑会的人知晓我从不露面的规矩,又觉得一介小姑娘是在口出狂言,当然要把你赶出去……不过,算是你运气好,正巧碰上了前来巡视产业的我。”
“头一次见到年纪这么小、胆子却又那么大的小丫头,我自是感兴趣得紧。索性便派人将你带到了茶厅,想看看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大生意’——”
“怎么,莫非不是大生意吗?”
一直沉默着的云锁烟终于开口,掀起眼帘回望明烛,缓缓说道:“由我亲手绘制的上品乃至极品符箓,足达十类,每种各有百张之多,拍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价;从此过后,便替玲珑会打响了‘第一拍卖行’的名声,各路修士蜂拥而至,这生意难道还不算大么?”
其实在修真界中,符箓和丹药一样,都是嫌少不怕多的重要资源:平日里对修炼有益,在关键时刻更是足以救命,自然是囤得越多越好。
但可惜,画符是不愿外露的看家本领,符修一脉也日渐凋零,符箓变得比丹药还要稀世难求,更何况是云锁烟这种一口气拿出上千张上品符箓的大手笔卖家,自然让所有参与那次拍卖的修士都为之震动!
只不过——
“那千张上品符箓,是我以魔域尊主的身份,用五百万灵石拍下的。”
明烛眨了眨眼睛,唇角上扬,看起来相当愉快地说道:“自那之后,我就同你定下契约,变成了你所画符箓的唯一买主。”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眸光熠熠地盯着云锁烟:“唔,这么说来的话,我和小烟之间多年的羁绊,也不会比她关琢玉差到哪儿去吧?”
“……”
关琢玉冷着脸,神光剑的嗡鸣声也逐渐加大,仿佛已经愤怒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即从主人手里冲出去,把明烛直直捅个对穿。
然而很快,随着云锁烟开口发话,神光剑几乎是瞬间便偃旗息鼓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能和琢玉姐姐比?”
云锁烟一愣,露出个疑惑的表情,语气不带嘲讽地说道:“虽然你是我金主,但我画的符箓一向是先由琢玉姐姐挑选,剩下那些品相稍次的才会卖给你呀。”
“……什么?”
闻言,魔域尊主那得意的表情霎时碎裂,呆呆地和云锁烟对视片刻,良久才反应过来,额角隐有青筋暴起,“可是,你出售给我的那些符箓,明明全部都是上品品相——”
云锁烟撩了撩颊侧鬓发,理所当然道:“那是因为极品已经送去剑宗了呀。”
她停了停,怜爱地看着似乎大受打击的明烛,堪称会心一击般补充道:“而且还都是当做礼物给琢玉姐姐修炼或防身用的,我从没向她收过灵石哦!”
明烛:“……”
其余几人:“……”
四周一片静默,上霄门两人与音修姐妹花相视一眼,互相在彼此眸中看到了浓浓的嫉妒。
妈的。又是关琢玉!
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
而场中无形的胜利者、云锁烟钦定的人生赢家,关琢玉气定神闲地抄起手,身侧寒意尽褪,冲望过来的云锁烟回以一个不动声色的浅笑。
没办法,先天优势,别人比不来的。
“……”明烛死死咬着后槽牙,看上去气得要命,就差头顶冒烟了。
她素来不是个脾气好的,当下便沉了脸,漆黑眼珠里蓦然闪过一抹红光,身后隐约有暗色魔气正在翻腾,像是火焰一般熊熊燃烧,危险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华流苏与凤钗刚跟她交过手,对明烛气息的变化非常敏感,立刻警惕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关琢玉轻轻眯眸,侧身一跃,恍若凌空白鹤般落在云锁烟旁边,抬起手,神光剑稳稳挡在二人身前。
渡劫境魔修可不是好招惹的。
如果明烛铁了心要对她们动手,那么在场除了关琢玉和云锁烟两人之外,恐怕没人能活着走出玄蛰秘境。
作为三言两语便把魔域尊主气得要杀人的罪魁祸首,云锁烟同样深知对方暴躁的性格,当然不想在这里跟对方开战。
但是,就在她紧紧皱着眉,仔细思考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抚明烛的情绪时,却见后者忽然掀起眼皮,盯着她看了会儿,刚刚的怒意瞬间消退许多,还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云锁烟:“……?”
她茫然地望着明烛,发现魔域尊主的目光缓缓下落,在自己衣襟交叠的上缘处停留片刻,接着用拇指蹭了蹭唇角,仿佛食髓知味般,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云锁烟头皮一麻,瞬间反应过来对方正在想什么。可还不等她出言阻止,就听明烛冲关琢玉得意洋洋地说道:
“姓关的,且告诉你,不管她再怎么偏爱于你,本座也永远能在这件事情上胜出——”
“我同小烟有肌肤之亲,一旦她同意,即可青庐交拜,结为道侣。”
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红唇边笑意浓郁,明烛满意地观察着关琢玉骤然暗沉下来的脸色,张狂而笑,毫不犹豫地给出最终一击。
“而你,既然选择修习无情剑道,就代表着永远失去了得到她的机会!”
“——明烛!你不要说这些疯话!”
最后这句话的杀伤力比想象中更强,还不等关琢玉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云锁烟便先听得忍无可忍。
她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冲到了明烛面前,伸手一把攥住对方的衣襟,狠狠瞪着那张美艳又可恶的面容。
“我与琢玉姐姐情同手足……”云锁烟的手臂剧烈颤抖着,近距离对上明烛挑衅的目光,却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关琢玉的表情,只哑声道,“不许你空口污蔑她的名誉!”
“哦,情同手足是么?”明烛眉梢上挑,竟然主动往前凑了凑,几乎要与云锁烟鼻尖相贴。
“这么说来,小烟是只把她当亲生姐姐看待,绝没有那些风月旖旎的心思喽——”
话音未落,雪亮剑光便在刹那间一闪而过!
明烛脸色突变,倏地揽住云锁烟的腰肢,带着人往旁边一避,险之又险地躲开刺向自己后心的神光剑,转头冲面无表情的关琢玉怒道:“剑宗不是自诩仙门正道么!教出来的大弟子怎么也会用魔域中人的伎俩,从身后无耻偷袭?”
“……放开云云。”
关琢玉站在她身后,对于明烛的指责恍若未闻,眼神直直盯住她环在云锁烟腰间的手臂,神光剑灵气翻涌不休。
那双幽深的瞳眸中仿佛蕴含着一场无形的风暴,夹杂着无穷霜雪,既猛烈又骇人。
察觉到无边杀意向自己席卷而来,明烛心里顿时一咯噔,“你——”
她端详着关琢玉的模样,又看了看似乎状态不稳的神光剑,很快得出了一个猜想,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无情剑道……
“姐姐!”
被明烛扣在怀里的云锁烟回过头,一眼就看出了关琢玉的异样,心下登时一凉,立刻开始剧烈挣扎,“放开我!琢玉姐姐她——”
“灵气暴动。”
华流苏皱了皱眉,她到底是上霄门掌门之女,见多识广,同样能判断出关琢玉此时距离理智崩溃只有一步之遥,当即厉声道:“无情道修士易生心魔,灵气暴动就是前兆,必须尽快让她冷静下来!”
如果放任合体境剑修大开杀戒,恐怕半个玄蛰秘境都会被关琢玉毁掉!
思及此处,其余几人脸色苍白、如临大敌;姜溶溶和姜涟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抱紧了自己手中的乐器。
可与她们不同的是,明烛却毫无惧意地冷哼了一声,讽刺道:“剑宗首徒也会被心魔所困?呵,看来我魔域是时候再添一名大将了啊。”
“……你住口!”
云锁烟这会儿没空跟她吵架,急得头晕眼花,额头上尽是冷汗,只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在不断摇晃——
然而很快,云锁烟却发现明烛猛然蹙眉,立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的错觉。
而是秘境真的在震动!
大块大块的黑云在头顶无声凝聚,天色几乎是霎时便暗沉下来;远方好像有鬼哭似的风声传来,周围稀疏的树木疯狂颤抖,地动山摇间,无数石块沿着山壁滚落,摔入山涧,接二连三地发出“扑通”声响。
很快,就在区区数息之后,怪风刮得越来越大,乌黑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盘旋,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从上而下,正对着秘境最中央的山岭,仿佛是天空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那是……什么?”
七人之中,唯有凤钗是凡人出身,见识最浅;她不由自主地仰头望向天上的漩涡,疑惑地发现墨黑中竟然透着丝丝诡异的淡蓝色,心底不祥的预感加重,不禁下意识喃喃询问。
而回答她的,则是华流苏惊惧的声音:
“是——是灵息风暴!”
话音刚落,在众人惶然的注视之下,漆黑一片的漩涡缓缓开始转动,大地的震颤顿时比刚才变强了好几倍!
树木棵棵折断,山石噼啪崩裂,树枝与碎石被狂风吹得在半空中胡乱纷飞;随着漩涡越转越快,秘境里游离弥散的灵气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抓取,化为了一束束如有实质的蓝光,挟带着猛烈的罡风,齐齐朝漩涡飞去!
“云云!”
大抵是由于情形突变,关琢玉明显比方才冷静了一些,神态焦急,快步上前想要抢回云锁烟。
但明烛却不肯让她轻易得手,足下生风,揽着云锁烟连连躲避,脸色也没比关琢玉好上多少,忍不住骂道:“姓关的你有完没完!本座是渡劫境,足可护她周全,你区区一个合体境修士又怎么……”
话还没说完,神光剑气已经逼至明烛跟前,而身侧偏又撞上了一束疾速飞往漩涡的灵气蓝光,夹带着锋锐如利箭般的罡风,直直冲她怀里的云锁烟袭去!
“嗖!”
“呲——”
千钧一发之际,明烛咬了咬牙,来不及召出魔刀苦厄天,只好任由剑气劈入肩膀,同时转手将云锁烟狠狠推远,刚好避开了那道灵气!
秘境中狂风大作,许多参天巨木的根系都被硬生生从泥土里拽起。云锁烟本就单薄的身量被明烛推开,恰又遇上一阵狂风,竟是直接被风暴翻卷到了半空,伸出的指尖与关琢玉的手一擦而过,电光火石间,整个人都被卷入了一旁山壁深深的夹缝当中!
“姐姐!”
“云云——!”
关琢玉急迫的呼喊被风声淹没,云锁烟的后背狠狠撞上坚实的山壁,只觉得骨头都碎了一半,喉中顿时泛起一阵腥甜。
她死死咬住牙,顺着山壁滑落而下,跌坐在地上,没忍住咳嗽了几声,意识被无穷无尽的晕眩与疼痛所取代,眼前逐渐陷入黑暗……
然而,在彻底昏迷之前,云锁烟却感觉身体一轻,像是谁把她扶了起来,紧跟着又被拥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当中。
她勉强抓住混乱思维里的一丝清明,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深红,浓郁而灼眼,仿佛是贴近了一朵正大肆盛开着的山茶花。
与此同时,阵阵狂风呼啸而过,耳畔隐约传来了清越的琴音与箫声,令人心神乍然一清——
云锁烟的睫羽颤了颤,指节卷曲起来,可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头颅中黑暗的侵袭,很快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
“嘀嗒、嘀嗒。”
不知过了多久后,轻缓而富有节奏的水滴声不停传来,隐约夹杂着空旷悠长的回音,将云锁烟模糊的意识逐渐唤醒。
“咳、咳咳……”
后背上传来阵阵钝痛,仿佛是被一块硕大的石板狠狠砸中了似的,不止有皮肉之苦,连骨头都像是碎了一半。
云锁烟忍不住蹙紧眉头,低咳几声,慢吞吞地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顿时吓了一跳,完全清醒过来。
这里是……唔,一个山洞?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隐约辨别出粗糙不平的石壁,心底的疑问刚刚冒头,却忽听上方有个含着笑意的熟悉声音响起:“哎呀,你醒啦。”
“诶?”
云锁烟一愣,下意识侧过头,动作间才总算感受到脑袋底下的柔软触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枕在一个人的大腿上!
而就在这时,一束火焰在旁边凭空燃起,光线柔和温暖,并不过度明亮,却能让遮蔽视线的黑暗霎时消融殆尽——
在看到那个正低垂着头、笑意盈盈望向自己的美貌女子,云锁烟不禁瞪大眼睛,面上登时浮现几分惊喜之色:“花溅泪!居然是你!你真的来玄蛰秘境了啊!”
“早在三月之前,小烟儿便特意用传讯符将秘境消息告知,奴家如何能不来一探?”
被叫出名字的花溅泪身穿一袭绯红罗裙,层层叠叠的薄纱覆于胸前,如同盛放的山茶花般,在火光的映照下愈加艳丽。
她抬手掩唇,狐狸似的狭长眼眸微微上挑,端的是风情万种,勾魂摄魄。
“况且,奴家已有数年不曾与你相见,恰逢此良机……合该好生叙一叙旧才对。”
对方的语调特意放得婉转低柔,在空旷的山洞中传出阵阵回响,暗含暧昧之意。
然而,即使这声音好听至极,云锁烟却仍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忍住抖了抖,试图从花溅泪的膝头挣扎起身。
“噫,你们妖修都爱这样说话吗?奇奇怪怪的……”
“奴家是狐狸精嘛。”
花溅泪勾唇笑了笑,倒也没介意云锁烟的不解风情,而是伸手摁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对方起身的动作,柔声道:“半个时辰前才刚刚给你上好药,莫要急着起来,小心再伤到筋骨便不妙了。”
上药?伤到筋骨?
经她一提,后背的疼痛立刻变得鲜明起来,云锁烟也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有些讶然地看向花溅泪,“所以……我们遇到灵气风暴的时候,你恰好就在附近救了我?”
“准确来说,奴家并不是‘恰好’在附近。”
花溅泪把云锁烟重新按回自己腿上,慢条斯理地说:“而是隐在暗处,仔仔细细观察了许久呢。”
“什么?!”
云锁烟下意识露出讶然的神色,当时她们可根本没能察觉到还有另外的人在场,“难道是在我和琢玉姐姐、溶溶与涟涟几人赶到之前,你就已经……”
花溅泪轻笑两声,媚眼如丝地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云锁烟的额头。
“魔域尊主心性残忍,不讲道义,想趁无人之际冲上霄门弟子出手;而我好歹也受过华掌门的些许恩惠,见华大小姐遇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便悄悄藏匿起来,想要寻找时机插手救人,却不料……竟然被小烟儿抢先一步了呢。”
修真界中的妖修与魔修,立场可以算是完全不同。
魔修大多是天生灵气逆转者、或是因心魔等后天因素而堕入魔道之辈,由于使用魔气修炼的影响,性情好杀暴虐,所过之处常常腥风血雨,在仙道早已沦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而妖修则与魔修没有丁点相像。他们是由灵兽灵植感天地精华之召,从而化为人形、成为修士,多与同族避居于深山林野当中,隐匿功夫非常到家,很少与修真界中人产生联系。
如果一个妖修不想被人找到,那即便是大乘境修士在场,也无法轻易看出他们的行踪。
因为他们是从天地之间蜕变而生,受山川日月滋养而成的精怪,比人修更为接近天道;正由此,妖修们也向来居高自傲,几乎从不与修真界来往,自称是生怕沾染到人修的浊气——
但花溅泪这只狐狸精,则显然是个妖修中的异类。
“……你刚刚说,华掌门的恩惠?”
云锁烟重复了她方才的话,眼角一抽,露出个怪异的表情,“你所指的,不会是上次青云大比吧?”
“那是当然。”花溅泪笑道,“上次青云大比夺魁的奖赏‘还魂丹’,不正是出自华铮掌门的腰包么?”
正说着,她忽然俯下身来,凑近躺在自己腿上的云锁烟,用那双魅惑众生的漂亮眼眸凝视着后者,二人鼻息几欲相融。
“话说回来,也还要多谢小烟儿当时愿意相让几招,”花溅泪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与云锁烟对望,伸手抚上后者的脸颊,“不然,以奴家那点本事,可当真敌不过你手里千奇百怪的符箓与阵法呢。”
“……”
往事重提,云锁烟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拂开花溅泪的手,就像是已经经历了许多回相同的场面,熟练地反驳道:“我没让你,是你自己术法高强罢了。”
听她一如往常般死不承认,花溅泪也没有步步紧逼,只顺着云锁烟挥开自己的力道放下手,莞尔一笑百媚生。
“无论你怎么说都好,只要奴家自己记着这份恩情便是。”
——昔年青云大比,是花溅泪第一次走出隐居的山林、踏入完全陌生的修真界,只为拿到那颗作为夺魁奖赏的至宝还魂丹。
妖修虽然数量稀少,与修真界也无甚来往,但内部争端却比仙魔两道还要更加激烈。
他们素来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领地意识极为强盛,一块地盘上绝对容不下两个种族;可是修真界看似广阔无边,实则除了那几处自古就被妖修占据的山林湖泽之外,其余已经被各大宗门和魔域瓜分殆尽,留给妖修们生存的地界少得可怜,种族之间的争斗也就愈发频繁。
而花溅泪所居的红狐族,也正是在这一场又一场的争端当中,最终落得了全族尽灭的下场。
多年荏苒,时至如今,花溅泪仍然清楚记得,彼时她带着唯一的亲人狐婆婆仓惶出逃,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避开那些一路搜寻她们、想要将红狐一族斩草除根的他族妖修,险而又险潜藏进了附近的山谷。
可没料到的是,狐婆婆为了保护自己,在争斗中受了重伤,眼看性命垂危,支撑不过一月时间。于是花溅泪为了保住最后的族人,只得咬牙前往青云大比,希求能夺得魁首,拿到那颗能给狐婆婆救命的还魂丹。
她也确实成功了。
上次的青云大比,剑宗首徒关琢玉忙于闭关不曾参加,众人皆以为同辈中修为最高者华流苏必将拿下头名,天外奇音阁的两姐妹则紧随其后。
但他们却都没想到,擂台上接连冒出了两匹黑马:一是个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狐族妖修,出手狠辣果决,所施术法闻所未闻;二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合欢宗弟子,符箓阵法无一不精,只用几张薄薄纸片便能轻易对敌,接连大胜,甚至都懒得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
那场青云大比的竞争分外激烈,花溅泪至今依旧记得,当时她以一招之差斗败华流苏,本就精疲力尽,再加上最后一个对手云锁烟的符箓术过于奇诡,以为必定会与还魂丹失之交臂,神色不由自主便带了些哀愁苦闷。
不过,就在即将踏上擂台之前,身侧一同等候斗法的云锁烟却忽然开口问她:“喂,狐狸精。你这么拼命,是有什么非要得到那颗还魂丹的理由么?”
花溅泪闻声一怔,侧头看了看神色淡淡的云锁烟,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只能如实答道:“家中亲眷重伤难愈,正值生死攸关之际,唯有还魂丹能够救其性命……”
云锁烟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应声道:“行,我知晓了。”
然后,她俩一起走上擂台,只过了区区百招,云锁烟便借着花溅泪拍来的一掌之力往后仰倒,活像个赖皮鬼似的,躺在地上懒洋洋高喊:“我认输!”
——于是就这样,花溅泪便在满心茫然之中,成为了青云大比有史以来第一个参赛、并成功夺下魁首的妖修。
“那颗还魂丹救了婆婆的性命,好叫奴家不会一人孤苦伶仃,为红狐族复仇有望,全都要归功于小烟儿当时的恻隐之心。”
回忆到此为止,花溅泪探出指尖,悄悄把玩着云锁烟的发梢,语气温柔缱绻:“纵然你从不肯承认,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奴家理当铭刻在心……诶,对了!”
她微微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蓦地伸手搂在云锁烟肩头,轻声笑道:“据说凡人界总有些话本,喜欢写些狐妖报恩、以身相许的故事。不如我也——唔。”
还没等花溅泪说完,云锁烟便抬起手,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恶狠狠道:“每次都是这句话,你就这么喜欢开我的玩笑吗!狐狸精!”
半空中被花溅泪施术点燃的火光微微摇曳,倒映在云锁烟黑亮的瞳眸里,如同覆上了一片火红薄纱的夜空。
花溅泪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悄悄勾起唇,突然扣住云锁烟的手腕往下一压,“啾”地亲了亲她的掌心。
“小烟儿觉得我在开玩笑么?”
在云锁烟“唰”一下收回手、又惊又怒瞪过来的同时,花溅泪用小指蹭了蹭唇瓣,动作既妖娆又妩媚,意味深长地冲她微微一笑。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奴家是真的想要对你……以身相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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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