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四月二十,胤禟娶嫡福晋。今儿四月十九,董鄂氏搬嫁妆。早朝后我跟随胤褆同一众兄弟来阿哥所。
刚一进院,胤禟首先致歉:“大哥、三哥、四哥、五哥、七哥、八哥,为预备今儿搬嫁妆,昨儿内务府搬空了正房,现正房连把椅子都没有,实没法请哥哥们坐。哥哥们屈尊,来我书房坐!”
胤褆笑道:“谁娶媳妇不是这样?对了九弟,说起来咱们兄弟,过去这么多年我这还是头一回来你书房!”
我又何尝不是?
十好几个兄弟,我最常走的就是胤祥的书房,其次是太子——不说乾清宫曾同住三年,即使现在我已开府,隔三差五地太子都要召我一回。至于胤褆、胤祉等兄弟的书房,真就只有他们娶嫡福晋搬嫁妆时候才来往过两回。似胤祯还没娶嫡福晋,他的书房,我就还没进过。
“大哥,”胤禟恭维道:“您是皇长子,我们兄弟的大哥。我清楚记得,康熙二十八年二月,我进上书房没两天,您就随扈皇阿玛南巡。跟着第二年您又追随皇阿玛御驾亲征葛尔丹。总之,您日常替皇阿玛尽忠,早离了上书房。”
胤褆闻言便很高兴,哈哈笑道:“九弟,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我刚回想,还真就是这样!”
大言不惭得好似他念书时,没少来我兄弟书房似的。事实上,连门都不大窜。
……
才进门,就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非檀非沉的,不似宫里常见的熏香。我正讶异这是什么香,胤褆已脱口而出:“这是香水味?”
“大哥明鉴,”胤禟笑应:“我听西方传教士说他们宫廷都拿香水洒在家具上,芳香四溢,被誉为‘香水之宫’。我就试试了,发现这法子确实不错,比熏香好,没有烟火气。”
原来这就是香水!
早前听舒舒觉罗氏提过一句。没想胤禟这里也有。多半又是胤?捎给他的,且还不少。不然不至于这么个用法。
不着痕迹地,我提鼻子品鉴。
西洋香水的香确比我早前见过的香都不同,特别芳香浓郁,甚至于可说有点呛人。
提到呛人,我想起绮罗家常薰衣用的乱七八糟的香袋,赶紧回忆,似乎又没相似……
“九弟,”胤祺皱眉劝慰:“这西洋来的香水虽好,却是用了许多的麝香、龙涎香。只偶尔用用就罢了,可不宜常用。”
麝香!龙涎香!
我听愣。
难怪这香水,我细嗅觉得呛人。
麝香辛香行散,为古人评说“麝本忌多,过份即害”。不止宫里,即使民间,都没人拿来当做主香使。更别提麝香活血散结,药力强劲,乃孕产妇大忌——似绮罗各色香袋,独没有这麝香。一般香袋店,压根不卖!
至于龙涎香,更是房中春药。
目光打胤?身上转过,不止胤?,旁边的胤禩、胤祥、胤祯也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显见得早就知道,不以为意。
我瞬间明白胤祥干什么只送我西洋女人画册,不送我香水了——这玩意有害!
“五哥放心!”胤禟笑回道:“我细问过西洋人,他们国王都是一天几十斤的用,就我这一点子量,无碍。”
胤祺眼见劝不动,摇摇头,不再多说。
“九弟,”一直没说话的胤祉仰望着中堂画拈须:“自五柳先生作《桃花源记》之后,世间以桃花源为题材的画作不少,可我瞧都不及你这张《春溪渔隐图》的气势——看这山重水复,茅屋渔舟,真叫是好构思,好意境!呃,王蒙!难怪!”
王蒙是赵孟頫的外孙子,家学渊源,其山水画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确是自成一家,跟黄公望、吴镇、倪瓒齐名,合称为“元四家”。
“九弟,你这画打哪儿来的?”
胤禟含笑看向中堂画:“不瞒三哥您说,这画是我打琉璃厂老郑头装裱店三千两购来的!”
三千两!
胤禟才刚十八,还未受封,月例有限,更没得门下包衣孝敬。能不眨眼地为一幅画掏三千两银子,胤禟自然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生财有道。
想起郭络罗家走私人参的故事,我暗叹一口气,丢开。
我寻思这画怎么就叫胤禟给撞到了呢?琉璃厂老郑头装裱店,回头我——脑里灵光一闪,我忽然觉得不对,装裱店为什么会卖画?
我一下子想起我丢失的《寻梅图》,心说:这不就是个一般人意想不到,却又合乎情理地给书画买卖双方拉纤的绝好途径吗?
我的《寻梅图》至今找不回来,该不是已为背后主使通过类似途径给卖了吧?
京里无数宗室王公,今年十月又逢皇太后七十万寿,当下全天下的官都在倾力置办给皇太后的寿礼。
一想到我的画有可能为人当做寿礼进献给皇太后,我紧张得手抖。为免周围人发现,我捏紧自己的拳头,装作看画的样子……
“李绍私印?”胤祉问:“九弟,这李绍是谁?”
分散心神,我跟着想,胤禟已然笑道:“前朝宣德年间的礼部侍郎。据说有些气节。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后,朝廷官员纷纷提议迁都,又举家南迁。李绍对劝他搬家的同僚说:‘主辱臣死,奚以家为?’没有搬家。”
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我眼光落在画上鲜红的藏书印上,胡思乱想:两百多年过去了,这印鉴还光鲜亮丽,可见印泥加了朱砂。如此即便不听胤禟这番考证,只凭印鉴也能推出这李绍非富即贵……
“那这个‘兰亭居士鉴赏’又是谁?”
“三哥,”胤禟摇头:“这古往今来叫兰亭居士的太多,只一方印,十难考证。”
“嗯!”胤祉点头,又问:“九弟,你开府在即,就没打算建个藏书楼?”
我得到了启发:我的《寻梅图》就吃亏在画上没我的印鉴,不然贼人何能销赃销得这么容易?天下的官又何敢买了进呈进宫?
俗话说“吃一亏,长一智”。回头我就给我收藏的书画全都盖上我的印章!
参照这《春溪渔隐图》藏书印的例,也别用我圆明居士一类的雅称,一般人看了都不知道是谁。就简洁明了,直接用我的“胤禛之章”就好……
东拉西扯中,嫁妆到了。胤禟当先站起身:“大哥、三哥、四哥、五哥、七哥、八哥、十弟、十二弟、十三弟、十四弟、十五弟、十六弟你们宽坐,我出去招呼!”
夫妻一体,对于嫡福晋兄弟第一次登门,胤禟必是得给些体面尊重。
胤褆站起身:“坐什么?你媳妇跟三弟妹是一堂姐妹,她兄弟一样是三弟的舅兄。一准知道咱们兄弟都在。回头还要一处喝酒,倒是一道去热闹!”
胤祉起身笑道:“大哥说的是!”
于是一道去。院里撞上董鄂氏的兄弟,说不得一番请安问好之后才过嫁妆。
前十六抬嫁妆照例都是彩礼添进,不必说一应衣服首饰,甚至于连讨口彩的金如意、玉如意都比聘侧福晋的更多更好。
接下来八抬挂着明黄色绸带的衣箱是为“朝见礼”预备的进献给皇阿玛、皇太后的四季衣裳,再两抬挂着金黄色绸带的衣箱是孝敬宜妃的衣裳——以儿媳妇的身份孝敬皇阿玛、皇太后和母妃衣裳,是皇子嫡福晋专属的殊荣。
俗话说“先声夺人”。如此十抬嫁妆走过,董鄂氏已然赢过绮云。更别说接下来大红宝石的牡丹头正、大红绸缎衣裳、大红百子帐、百子被……
胤禟素来跟胤禩、胤?交好,加上现跟胤祉成了连襟,胤褆又跟胤禩交好,这一场酒直喝到傍晚才散……
回到府邸书房,换身衣裳,我看到书桌上的印鉴,随手拿起,瞧一刻,我叫高福:“将库房里的印石拣了好的来。”
“胤禛之章”太过简单,我以为还得加些品评印鉴才能使后人知道我的雅趣。
“嗻!”高福答应去了,我方问戴铎:“秦栓儿、秦锁儿可有发现?”
“爷恕罪,秦栓儿、秦锁儿最新奏报说,当铺掌柜安排徐六端午留铺看守,徐六跟掌柜告假,明儿家去瞧瞧!”
蛰伏当铺一个半月,闭门不出,躲避风头,徐六现终于要行动了吗?
我点头:“嘱咐秦栓儿、秦锁儿加倍小心。别跟丢了!”
……
戴铎前脚出门,高福后手搬进十好几个匣子来回我:“爷,这是库房里现存的玉石印章!”
高无庸上前接过匣子,转放到书桌上,一一打开……
略过白玉、墨玉、象牙、铜、青田石、昌化石等材质,我拣一块跟绮罗粉面一般白里透红的寿山芙蓉石。
前人赞寿山芙蓉石天生丽质,净手抚玩,即有梁园雪与贵妃肤之美感。绮罗貌比贵妃,及笄归我,我心里欢喜虽无可告人,但可以此石为证——我决定了,我要拿这块芙蓉石刻“得妙”二字作为我个人收藏品鉴印章……
晚饭后我来上房,琴雅跟我闲话:“爷,算日子,再有九天三嫂生产才满百日。不过明儿是九弟一生一世的大事,九弟妹又是三嫂的妹子。这亲上加亲的,三嫂多半会到。”
皇子娶嫡福晋的体面完全不是娶侧福晋所能比,不说彩礼、仪仗这些琐碎了,只宴请满朝文武这一条就是宜妃、绮霞再怎么替绮云谋划都谋划不来的隆重——单单我爱新觉罗宗室奉恩将军以上加他们的福晋,这过千人了!
以我对董鄂氏一贯的理解,她一准不会错过这样的露脸机会。
“嗯,”我点头:“想必再有两日,三哥府邸还要摆百日宴,琴雅,这洗三礼的事都你看着办吧!”
不用再回我。
“对了,”我问琴雅:“那个方子,你问过太医没有?”
琴雅难得地低了声音:“奴才正要回爷,太医说奴才可以用!”
“能用就好!”我展颜笑道,转叫管家:“高福,吩咐药房,打明儿起每日按时给福晋送药!”
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生子方既然是我给琴雅的,这送药的差必也得是我亲口吩咐药房才叫锦上添花。
至于玉婷,先她连生两子用的这个求子方。且她跟前秦嬷嬷的儿媳妇是药房管事之一,压根不用人告诉就清楚知道琴雅每日用什么药。
“奴才谢爷恩典!”琴雅跟我谢恩。
药房的总管事是琴雅的陪房,或许琴雅早就知道玉婷生子方的来历。这也是我敬重琴雅的地方——确是处处以我为重!
“起来!”扶起琴雅,我温柔嘱咐:“明儿九弟大婚,你一早进宫,不到傍晚都不得歇,今儿早些歇!”
……
上房出来我来看绮罗,芙蓉石再温润如玉,那也只是“如”,远不及绮罗俏生生,软玉生香……
不止小四乱盖章,十三也是,都是老四的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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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春溪渔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