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不辞镜 第143章 经过

回到营地，罗美已经候着了。

罗美在中帐给绮罗诊脉，我留秦栓儿在中帐答应，自己在前帐书房审秦锁儿：“将今儿你主子出门后说的话、发生的事，打头说！”

秦锁儿磕一个头回道：“回爷的话，奴才主子是卯正去的围场。因为主子和春花姐姐不会骑马，一路过去都是秦栓儿和奴才给牵的马。步行走得慢，到围场时已过了辰时。当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能有才怪。我心说：那个时辰，所有人都在围场深处追猎。

“进围场后，主子看到路边的林子便说不走了，走远了，还得再走回来，就在这儿吧，秦栓儿便丢出了野兔。”

懒人说懒话，看来绮罗对于围猎是真没兴趣。

“主子弯弓射箭，射空了箭囊也没射到兔子。”

绮罗妇人，气力有限，箭囊只装了六支箭。但六支箭，一支都没射中细绳栓着的兔子，我是真服气：绮罗这个准头也是没谁了。

“春花姐姐下马替主子捡箭。天热，春花姐姐劝主子换到树荫下慢慢练。”

就一只兔子还要慢慢射？我很不以为然。

“主子不停地射箭，直到临近午时，主子射中了兔子。”

“两个时辰才射中？”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秦锁儿臊眉耷眼地答应，似乎为有绮罗这样的主子感到羞耻。

我也觉得丢人，挥手示意秦锁儿继续。

绮罗不怕费事地搞这么一出，我心知肚明，自然是不想爷看出破绽。殊不知爷早知道了。不然即便借高福十个胆子，也不敢替绮罗作假。

“春花姐姐跑去替主子捡兔子，不想林子里突然飞出箭来，擦着春花姐姐的鼻尖射中了兔子。春花姐姐吓坐到了地上。”

两个暗卫竟然没发现周围来人?

我不悦地看向秦锁儿。

秦栓儿牵马，春花捡箭，秦锁儿袖手旁观，啥都不干?

秦锁儿磕头：“爷恕罪。当时秦栓儿替主子牵马，是奴才负责警戒。奴才原瞧到了诺敏格格一行。奴才看诺敏格格的猎物甚多，有十好几头鹿，以为是回营路过，万没想到诺敏格格会突然出手，抢猎主子的兔子。”

这个，一般人确是都想不到。

围场抢猎虽是寻常，但抢的都是虎豹狼熊等猛兽。从没有人自降身份，抢猎兔子——这得多不开眼啊，连只兔子都抢?

“事出突然，春花姐姐吓跌到地上，秦栓儿和奴才奉命护卫主子，不敢轻举妄动。诺敏格格令身边一个叫吉雅的使女捡走了兔子。”

“春花姐姐站起身，爬上马，和主子说天不早了，该回去吃午饭了。”

午饭？

联想起去岁春花砸死劫匪的事，我挺欣赏春花的荣辱不惊——该勇时勇，需忍时也能忍。不逞一时之性，陷主子于险境。

敌众我寡，不知底细，确是走为上策。

“主子跟着就示意回去。秦栓儿牵了主子的马往回走。诺敏格格不许主子走，叫主子站住。主子继续走，诺敏格格就往主子前方的树上射了一箭。”

“你的意思是诺敏是约战？”我沉吟：下战书，不是射绮罗。

秦锁儿磕头：“爷明鉴，奴才当时是这么想的。”

我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站位，秦锁儿在绮罗身后，万没有白看着诺敏拿箭射绮罗不出手的道理。

几乎立时地，我认同了秦锁儿的判断——蒙古人尚武，一言不合就约战。

射箭、赛马、摔跤“男儿三样”是他们公认的解决争端的方式。

我就算明知道诺敏欺负绮罗不会骑马射箭，也不能批评诺敏这么做不对——塞外草原自古就是这样的强者为尊，弱者为奴，弱肉强食。

“那你主子呢？”

绮罗最善谋略，我是真好奇她的应对。

“主子拉秦栓儿上马，说诺敏格格是个疯子 ，赶紧骑马跑！又让奴才上春花姐姐的马一起跑。还说横竖诺敏格格不敢射人！”

我……

闹半天，竟然是跑！我很失望。

俗话说胜败是兵家常事。比起输赢性命，草原人更在意应战的勇气——没人会在战书前退缩，那真是要被人给鄙视死了。

绮罗既知道诺敏不敢真射人，又跑什么？我恨铁不成钢：绮罗这个糊涂！

诺敏当面下战书，我府庶福晋领着暗卫望风而逃，这话传扬出去，爷的脸都丢光了。

“秦锁儿，”我质问：“你主子不知道围场约战的规矩，你跟秦栓儿都不言语一声?”

秦锁儿垂头答应：“回爷的话，奴才和秦栓儿违逆了主子，没上马跑。”

哼，我心说：算你两个明白！

“然后呢？”我问。

“然后诺敏格格追了上来，嘲笑主子只知道逃。”

我听得只想拍绮罗屁股，又丢人现眼。

“主子没说话，春花姐姐回说格格误会了，主子是赶回家午饭。”

我听得暴躁：能不能三句不提吃？

“诺敏格格辱骂主子，说主子是饭桶，又嘲笑主子一晌午都没射死一只兔子。”

“兔子不是你主子射死的？”我很诧异。

“不是，”秦锁儿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主子射中了兔子的尾巴，并不致命。”

我……

搞半天，绮罗还是没射死兔子！

联想到先绮罗杀鸡，鸡飞了的故事，这一刻我确证绮罗前世绝对是个大修行。所以这世即便来了围场这杀戮地，也能有不沾杀生因果的大福报。

“诺敏格格问主子，来围场半日，空手而回，怎么跟爷交待？”

交待? 我气笑。一只兔子而已，算什么交待?在绮罗作假选定兔子的一刻，就没想给爷什么体面交待。

“主子说天意如此，她顺天应命。”

顺天应命？绮罗知道顺天应命？我很意外。

妇人自古都是“三从四德”。绮罗在家不从父，出嫁至今不从爷，将来，我忽然想到我大了绮罗八岁，将来，将来，我自然要带她一起走——即便抬为侧福晋，绮罗也唯只有殉葬，才能跟我同陵寝。

连带地，绮罗也不会从子。

四德就更别提了。总之绮罗是我所见过的妇人中最叛逆的，没有之一。

所以，我生出好奇：绮罗眼里的天命到底是什么？

“诺敏格格说主子既这么想得开，莫不如把马送给她。”

眼见绮罗不要兔子了，诺敏就改口要马了?

大宛马虽说稀罕，但以诺敏的身份，什么好马没有？

诺敏这是找事来的吧？

“主子说不行。诺敏格格指责主子不会骑马，白占着大宛马是暴殄天物。”

爷的马，爱给谁给谁，关她诺敏屁事！何况绮罗绝色，单坐在马上，就是一副现成的《昭君出塞图》，岂是她诺敏可比?

马给诺敏才是暴殄天物。

绮罗不给马就对了！

“主子说暴就暴呗，这是她的马，怎么使是她的事。”

绮罗说得一点没错。

“诺敏格格说主子不可理喻。”

我听笑：到底是谁不可理喻？诺敏真是贼喊捉贼。

“诺敏格格让主子开价，她花银子买，主子说不卖。诺敏格格又说拿东西换，主子也说不换。诺敏格格问主子知道她是谁吗？”

诺敏想拿身份压绮罗，强买强卖，那真是找错了人——绮罗连我父子兄弟都不入眼，何会在意她这个和硕格格?

“诺敏格格看主子不理她，就自曝家门说她是皇上御口亲封的和硕诺敏格格。又让主子给她请安。”

诺敏和硕格格的品阶相当于郡王，比我的贝勒都高。绮罗一个庶福晋，论理是当见面请安。但这安一请，尊卑既定，绮罗便不能违抗诺敏的话了。

所以绮罗低头请安了吗？

“春花姐姐说她听说过诺敏格格，但格格没有按品级大妆，不知金印是否带在身上？”

册封金印只年节上贺表时才用，来围场谁带身上？

春花机智。

“诺敏格格呵斥春花姐姐大胆。春花姐姐说她胆小的很，以她的糊涂心思瞎琢磨，这和硕诺敏格格身份尊贵，应有尽有，怎会打主子的主意。可见若非名不副实，便是冒名顶替。”

春花虽说可恶，但不得不说挤兑得好！诺敏就是欠教训，这下踢到铁板，没话说了吧！

“诺敏格格挥鞭子抽春花姐姐，主子眼疾手快轮弓先砸倒了诺敏格格！”

原来弓是这样砸出去的——诺敏理论不过，气急败坏，先动的手。

“主子见砸了人，抢过缰绳，拨转马头，催马就跑。”

“等等，”我拦住了秦锁儿的话：“你主子会骑马？”

“回爷的话，奴才看主子提缰、拨转马头、催马加速，感觉主子是会些的。”

我寻思：绮罗说绮礼教过她一回，这一回绮礼到底教了多少，绮罗又学了多少，估计就只绮罗、绮礼才知道了。

爷一时不察，竟然又被绮罗钻了话空子。

绮罗这个狡黠……

“大宛马神骏，加上主子头回来围场，驭马往围场深处跑。秦栓儿和奴才受命护卫主子，实不敢跟丢了主子，秦栓儿就上了主子的马，奴才也上了春花姐姐的马，跟着跑了。”

说半天，最后还是跑了。我问秦锁儿：“你主子不知道，你和秦栓儿也不知道弓上有编号？”

所以跑什么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不就被人按图索骥，找上门来了?

“爷明鉴，主子的弓砸在诺敏格格的头上，不止砸散了诺敏格格的牛角辫，还为繁奢发饰缠绕住了，人多眼杂的，实不好取。奴才们只说先送主子去个安全所在，然后再回头取弓！”

言外之意是没想到诺敏这么快就跟皇太后告御状，寻上门来。

我依言思了回诺敏披头散发顶着一张弓的模样，也以为秦栓儿、秦锁儿领绮罗、春花跑就对了——诺敏丢这么大一个脸，再留在原地，一准刺激得诺敏恼羞成怒，扩大事态。

“甩脱诺敏格格的侍卫后，秦栓儿告诉主子弓上有编号的事，主子便让回头拿马换弓。春花姐姐和主子说不换。又说诺敏格格找上门来，咬死了是个冒牌货就完了！”

原来栽赃诺敏是春花的主意。

一个绮罗心思就够多的了，加上春花更是胆大包天。

“主子还未说话，就犯了心悸，晕了过去。然后没一刻，奴才就看到了府里的信箭。”

后面的事不必再说，我都知道了。挥退秦锁儿，我来瞧绮罗，正听到罗美跟绮罗说：“绮福晋，您受了些惊吓，发了心悸怔忡，奴才下处有些应急的天王补心丹，这就使人取了送来。”

“您这病症儿虽险，但日后若只管好生养着，每晚临睡前，吃二十粒丸药，倒也没啥大妨。”

日后，我叹息：绮罗还是受不得惊吓，要好生养着。

……

绮罗吃药后睡了，我复来围场，找到胤祥悄声告诉：“皇太后指了罗美来替绮罗看诊。”

胤祥思索一刻，问我：“四哥，您以为是因为我？”

“不然呢？”我反问。

胤祥默。

说破天去，绮罗才只一个皇子庶福晋。不拘诺敏先前做了什么，皇太后既已加恩，赏医赐药，我这个当孙子的就得感恩戴德，不仅要管束好绮罗，不许再提，还得跟胤祥赞颂皇太后公正，没有一味的偏袒娘家人，打消胤祥娶诺敏的顾虑。

“皇太后的意思很明显，”我宽慰胤祥：“但多半是一厢情愿。诺敏争强好胜惯了，未必能咽得下这口气。”

“四哥，”胤祥的眼光落在我脸上：“您的意思是诺敏还会寻隙绮罗?”

“诺敏长这么大，从没为人弹过一根手指头，更遑论打脸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绮罗那张弓完全是照着诺敏的头脸轮的，这于诺敏可谓是奇耻大辱。我不信诺敏能咽下这口气。而这就是胤祥的机会。

“可是四哥，如此一来，绮福晋岂不是很危险?”

“十三弟，”我叹一口气：“诺敏若能就此放过绮罗，就不是诺敏了！”

“而绮罗，也不是什么好性。”

脾气上头，想打诺敏，挥弓就打了。

这样两个骄横，除非不再见面，不然，我摇头：“十三弟，罗美今天替绮罗诊脉，既说绮罗没有大碍，那后儿中秋，宫中家宴，绮罗就不能再托病，必得出席！”

所以躲是躲不过的，该来的终归会来，莫不如顺势利导，做些打算。

“原来皇太后指罗美来，”胤祥恍然：“为的还有中秋家宴！”

“不是，皇太后行事怎么突然这么面面俱到了？”

“大略是宜妃，或者还有母妃提点吧！”

胤祥跟诺敏若是崩了，就该胤俄，胤祯娶诺敏了！

宜妃母妃不想针锋相对，自然是联手撮合胤祥跟诺敏最省心省力。

……

敲黑板，赛马，射箭，摔跤是草原公认地解决争端方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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