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 第3章 郎骑竹马来（3）

两人站定后相对而立，游船上的人可以清楚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

时机正好。

陈琬琰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了手——轻纱覆盖的藕臂露出一截，在阳光照耀下愈发显得晶莹白皙。

那双柔荑环上季明诚的脖颈，轻易将身形健硕的男子拉得弯下腰来——

陈琬琰踮起脚尖，迎面吻了上去。

周遭仿佛静默了一瞬，连风都适时停止了吹拂。

游船上吟诗助兴的世家公子，手也僵在了半空。

素闻陈太傅与晋王在朝堂上不对付，结果今日，晋王特意换上白衣与陈家的女公子在澄明水榭会面不说，两人竟还亲吻了！

这、这……

“扑通——”

“救命呐！有人落水啦！”

一声惊呼打破了周遭静谧的氛围，落水者扑腾时带倒了旁人，船上会水的都扑通扑通如下饺子般往河里跳。

河道之上顿现一副乱七八糟的繁忙景象。

身为始作俑者的陈琬琰离开季明诚的唇，发现对方神色未变，只静静地瞧着她，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不愧是从刀山火海的战场中走出的铁血亲王，甚有大将风范。

“今日之事，旁人定会以为我倾心于殿下。”陈琬琰竭力使声线保持镇定，逼自己硬着头皮说下去：“还望殿下顾及我的名声，依约娶我为正妃，千万不要因为家父拒亲……而、而就此作罢。”

这话说的像是在逼着季明诚娶她一般，无赖得很，与她自幼所受的教育不符。

陈琬琰说完，不敢再看对方，赶忙拉着身后已经目瞪口呆的芷兰匆匆离开。

崔峰瞧着晋王仿佛静止的背影，自己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殿下这是被轻薄了吗？

可轻薄殿下的人就是殿下要提亲的对象，那这究竟这算不算轻薄？

没待崔峰理出个头绪，季明诚已经转过身，打眼往河道处一望，发善心道：“带几个人，把落水者捞上来。”

“是。”崔峰讷讷应着。

殿下看上去倒是没有被轻薄后的恼羞成怒……崔峰来不及细想，招手叫来几名王府的护卫随他下水捞人。

澄明水榭上的事立刻如插了翅膀般传遍全城。

对于此事，有人一本正经地分析：“我看呐，多半是陈姑娘与晋王两情相悦，但陈太傅却从中阻隔，陈家的女公子无奈约晋王出来把话说清楚，故有了这诀别一吻。”

听了分析的茶客们，为二人犹如孔雀东南飞的爱情故事掬一捧同情泪，顺便感慨一句：

“凄美——”

“扯淡！”莫名其妙成了爱情故事中棒打鸳鸯的恶人，陈太傅对前来禀报的家丁愤愤道：“他们定是看错了！”

“捞人的是晋王府的护卫，以往晋王不曾管过这些闲事，如此稀罕，哪里会看错——”

家丁这话有理，却不尽然。

以往晋王不是忙着戍守漠北，就是忙着处理政事，澄明水榭这种风雅之地不怎么去，自然也就没此类闲事可管。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陈太傅，他抬手按着眉心，忍气道：“把姑娘叫过来——”

陈琬琰安然坐于室内练字，直到家丁传话，才不慌不忙地把笔放下。

实施计划前，她早已做好了被父亲知晓的准备，如今外面闹得满城风雨，正是她要的效果。

她就不信，这种世人皆以为她倾心于晋王的场面，父亲还能硬着头皮向太后陈述，陈家拒亲的理由是陈陆两家的儿女有情。

陈太傅竭力按压着怒火问她：“你为何要如此行事？”

“父亲既提议以朝臣之女嫁入晋王府，便该一视同仁，断不能因晋王的提亲对象是我就出尔反尔，否则叫世人如何看待？”这一次，陈琬琰终于有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及时说了出来。

内容义正辞严，连陈太傅也觉得无可指摘。

这个女儿，委实教得太好了些，哪怕自己把自己推进火坑，也要逼着她老子言行如一。

“好……好得很！”陈太傅气得手抖，还要再说些什么。

“老爷——”家丁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望着房里的气氛，禀报道：“崔将军求见。”

“他来做什么？”陈太傅疑惑道。

“崔将军带来了宫中女官，传达太后册姑娘为王妃的懿旨，崔将军是……是给王、王妃送聘礼的。”家丁结结巴巴地道。

这下，就连陈琬琰也愣了。

她只是告诉晋王，让他不要答应父亲拒亲，怎么女官会直接带了封妃的懿旨过来？

纵使不愿，陈太傅也不可能拦着宫中女官，只好叫孟氏一同出来接旨。

女官进来宣读完旨意，将懿旨交给陈琬琰，并说等大婚当日再行正式的封妃典礼。

说罢，女官转向陈太傅，笑着低声道：“太后希望太傅能谨记自己所言。”

言下之意，自是不让他拒亲。

陈太傅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女官略显警告意味的眼神中憋了回去。

王府的聘礼几乎堆了满院，将堂堂太傅之家的院子都挤得有些逼仄。

崔峰将一只做工精巧的漆盒奉上：“先景德皇后在时，曾将此物赠予殿下，用做给殿下的封妃之礼，现交给王妃。”

陈琬琰接过盒子，犹豫片刻后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对珍珠耳环，珠体饱满圆润，嵌于金托之内，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孟氏打眼一望便觉不妥：“此乃南海珍珠中的极品，给小女用，是否逾制？”

“夫人不必担心，既是景德皇后亲赠，那必然不算逾制。”崔峰安慰道。

孟氏却很难放心，此等品级的耳环，至今也只见太后戴过。

若晋王有不臣之心，那女儿戴着它，岂不也要被拉入血雨腥风之中？

可聘礼与封妃懿旨，都昭示着陈琬琰晋王妃的身份已定，遍观天下，怕是也没几个有胆子敢同晋王抢人。

陈太傅送走来人，神情郁郁地接见陆尚书一家。

崔峰送聘礼的声势浩大，陆尚书自然知晓，但鉴于两家的交情，依旧愿意相帮：“太傅若不想让令嫒嫁入晋王府，下官倒是愿意与太傅一同前往宫中，向太后说明两家早有结亲之意，想来太后也会理解……”

经女官那样一番提点，陈太傅不敢再动别的心思，讪笑道：“多谢陆尚书好意，只是封妃的懿旨已下，此事……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世伯——”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陆怀瑾突然起身，行了一礼道：“晚辈对琬琰一片真心，愿意争取一番，求世伯成全！”

陈太傅的目光不由得落到陆怀瑾身上。

青年身形颀长，面如冠玉，配着得体的淡青色深衣及月白外袍，犹如寒霜中挺立的松柏，虽则稚嫩，却也是一副不惧风雪雷霆之态。

陈太傅欣赏他此时的担当，觉得不愧是自己属意的女婿人选。

可惜……

“世伯，”陆怀瑾继续说道：“晋王为求娶琬琰而讨了这封妃的懿旨，足见其行事霸道，晚辈不忍见琬琰因这一趟婚事而受了委屈。”

陈太傅叹了一口气：“贤侄还年轻，无谓因此事而得罪权贵影响仕途，贤侄对小女的心意，我也心领了。”

陆怀瑾怔了怔，颓然放下手。

话说到这份上，陆尚书也不便再坚持，闲聊几句，就带着妻子及儿子一同回转家中。

“事情怎会突生如此变故？”回家的马车上，陆尚书的妻子江氏开口问道，“琬琰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主意大了些，但为人还算稳重，为何会与晋王……”

陆尚书叹了一口气，捋着胡须缓缓道：“据说琬琰不满陈太傅出尔反尔，觉得既是太傅提议让朝臣之女嫁入晋王府以形成掣肘，那么就算晋王是向她提亲，太傅也该答应，因着这事，才约晋王出来相会。此举看似在逼晋王，其实也是在逼陈太傅就范。”

江氏不由得失笑：“这倒的确像是琬琰会有的作为。”

陈家这位女公子自幼饱读诗书，板正耿介起来，只会比其父更甚。

陆尚书夫妻二人算是接受了陈琬琰突如其来的异常举动，但陆怀瑾骑马行在车旁，听到父母的交谈，却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前几日醒来，他便知道自己重生了，那时他眼睁睁看着陈琬琰死在自己怀里，几乎肝胆欲裂。

因为一直筹谋着大事，陆怀瑾几乎谁都不信，他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对陈琬琰毫无爱意，直至她死后，才幡然醒悟。

原来他早在成婚之后不知不觉爱上了她，所以才会介意季明诚曾向她提亲的事实，才会因此与她置气，才会在制定计划时恨不得将季明诚除之而后快。

可陈琬琰已经不在。

重活一世，陆怀瑾把这当作上天对他的垂怜，让他能够弥补前世的遗憾，于是他按前世的轨迹，跟随父母到陈府做客，只待陈太傅提出两家的婚事，却不想晋王竟直接下聘将婚事坐定。

重生以后，他事事小心，不敢在旁人面前表现得太过奇怪，事情的发展不同于前世，绝对是哪里出了差错。

第二天陆怀瑾去宫中向少帝回禀政事，守在宫门口的内侍对他道：“请陆大人在此稍候，陛下与晋王殿下正在对弈，容奴婢进去通传。”

陆怀瑾略一点头：“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