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绍给白承找的屋子是他自己院子里的厢房,位置好没人闹,说布置得也周到。
谭绍边走边道:“这几天你便在这儿住,凡事叫我就好。”
“哦,”白承笑,“是找你,令祖母亲自下令,叫你当我差遣。”
谭绍当然想得到这茬,顺承笑说:“差不离。”
走到院门口了,白承才想起来问:“......你娶亲了吗?”
“啊?”谭绍一怔,赶紧道:“这自然是没有的,许多光棍,算我一个。”
他顿了下,意味深长道:“哦——”
但是收住了,只接:“你住便是,......我倒真没想过这种问题。”他跟着想到:“也对,若我有了夫人,就不能再叫外男随便入院子了。”
两人走过庭院,谭绍三两下解开绕在厢房门上的麻绳,推开门。
木门“吱哑”一声,显出尚算整齐的内里,家具确是齐全,只消扫两下再用帕子擦过,再把被褥铺上就很好了。
谭绍看着白承擦过窗框上的薄灰,开了窗,道:“每年我都会进来扫几次,所以还算干净......话说你也十八了,娶亲了吗?”
白承立在窗边,撑着窗框看着院子:“还没呢。”
山间雨水好,院里翠如坪。大块磨得糙的石板压在泥上,青油油的野草稀疏附在边缘,盖了点墨绿的苔。院子正中有一树,两人合抱,叶冠遮天蔽日,投下密密的影子,厚而凉。
谭绍在家中该是受宠的。白承想。
这寨子虽说大,可让一个小辈独自住一院也确实算厚养了。
……或者是世家大族最后的坚持。他笑了笑。
院中树应当是当初修寨时候可惜它长得太好舍不得砍,就围着树冠大小纵横三丈的底盘作庭,再修的屋。
“怎么就选的这个院子呢?”白承又想。
风水讲究墙内生树谓之“困”,是荒诞滑稽的谗言。
谭绍抱来一床被褥,白承绕到里间撩起那拢得严实的床帐,表情扭曲:“……先理下床吧。”
“床怎么了?”谭绍问到,也跟到里间,“两月前我才理过……?”
他也看到了,床上一片狼藉。
杂色短毛飞得满床都是,床单揉得乱,其上还卧了几粒来历不明的黑粒,散发着
一言难尽的味道。
白承真诚道:“幸好发现得早,所以不如烧了吧,方便还干净。”
听到“烧”字谭绍就有些肉疼,但既然是叫黄大仙家亲戚光顾过的地盘,还是连带蚊帐一并烧火去,以表尊重吧。
谭绍几把将床单裹着凌乱团起,摘了幔帐,囫囵捆作一起,放在地上。他琢磨着,还是道:“......你要是觉得还是住得,我去给你拿新的换上,要不行就去同我住,我那儿还有张榻。”
白承看着他:“我以为我们才认得半天不到。”
“哦,”谭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挠挠头,复笑道,“倒也不算事儿!咱俩,这不合得来嘛!我同你,一见如故,你又与我家夫人是旧识,待你好些是应该的!”
白承微笑:“原来如此——但你可知,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个,”谭绍笑得露牙,“我不防你,你打不过我,也跑不掉,而且啊,”他一把勾住白承肩膀,“哪门子坏家伙要自己说明的,你也没有理由害我不是!”
“这怎么讲。”白承偏头。
谭绍一一道来:“你看啊,我家已在此山中住了四十年有余,若是惹上仇家,也不该此时才来报,也不该正好应到我头上,你也不会是我家仇家,也不会和他们有关系。”
白承很是好奇:“你怎知......”又顿时了悟,面色古怪地打掉了谭绍的膀子。
这小子,套话呢。
他先入为主认为他心性尚轻,难免带了些忽视。
谭绍偏还要道:“我这不就知了嘛!”
白承叹道:“确是高明。”
但是这点把戏也就够和他这样的人斗斗法,换着官场沉浮的老狗,比如他家钟老太爷,都是绝不够看的。
最后谭绍还是抱来了新的床褥,把那床上的棉絮一并换了。
白承袖着手坐在一旁长案上,只在挂罩子时帮忙勾了两个角。
“你可真是懒。”谭绍咋舌,“读书人不是一贯讲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吗?”
白承慢声道:“我不是读书人。”
“那你是什么?”谭绍促狭地笑,“我知了,是白大爷。”
他这话说得都快有花楼花娘的腔调了,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不是说不行,只是配着这么一张剑眉星目的脸……格外瘆人。
白承挑挑眉:“客从外来罢了,只是别与你家大夫人如此说话,要小心挨整治。”
谭绍拱手认输,请他跟着自己往饭堂去。
这古钟寨到底算个形式上的土匪窝子,除了修得上心,其他地儿是真的粗糙。
比如饭堂,地如其名,一大间屋子,里头就摆的桌子板凳,后墙有扇空门,连的是厨房,帘一拢又隔了油烟。
白承道:“不就是食肆布置么。”
谭绍道:“他们也都这样说,大家吃饭都在此地吃。”
白承跟着谭绍在过道旁一张桌子坐了,旁的人这会儿大多都已吃了走了,堂里来往的就是三个留着打杂的大汉。
谭绍问他们要了张帕子,将面前这一张桌又擦过一遍,转着帕子往后头去了。
其中一个大汉坐到另一条凳上,仔细看着白承,白承无所谓他的对视,接着大汉道:“您就是少当家的客人吗?”
白承严肃道:“确是。”
大汉眼都亮了:“听说您还要教小孩们几天的书,实在是本事了不得!我们家中猴子都野得很,您要打要骂尽管便是!”
另一大汉立在旁,撑着桌笑他:“有礼,就你话多,人先生能不知道该怎么教吗?再不行,叫少当家往书堂门口一站,哪个娃儿敢撒野?”
“少当家哪儿能啊,”又来一个汉子跟站着哪个勾肩搭背,悄声道,“这山里最泼的猴儿不就是咱们少当家?”
他兀自笑得欢,被他靠着那个“嘿”了一声擂他一拳:“可别这么说,少当家这两年规矩着呢!你在客人面前乱说话,当心少当家遭了误会!”
那大汉连忙道:“我就是乱讲而已,少当家人好着呢,大伙儿都喜欢他......”
白承笑了笑。
钟有礼道:“先生,您姓什么啊?”
“他姓白,白承,承前启后那个字。”谭绍端着俩海碗过啦,放了一碗在白承面前,自己在三人对面坐下了,“不是都吃过饭了,还需得再来一碗?还好后头还有热的。”
三人赶紧道:“不用不用!”
先才唤“有礼”那个道:“白先生,之后确实是辛苦您,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就喊我谭严,一定尽所能来帮您。”
剩下那个道:“我是谭有道,定听先生差遣。”
谭绍支着脑袋笑,半天没动筷。
谭绍端着俩大海碗走过来,放了一碗在自己面前。
白承看着这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如何也下不去筷。
白承:“来,你多吃点,我分一半给你。”
然后把自己碗里的青菜白菜大头菜匀了大半过去,顺手又从谭绍碗里拔了几块肉走。
谭绍:“......”
2023.3.2.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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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