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安回来的时候发现谢栖枕边的白色床单被洇湿了,卫生间里水声哗哗不断,门反锁了。
他叹了口气,把一兜子药和单据放在床头的铁皮柜上。
谢栖的手搁在被子外,他本来就瘦,现在手上凸出的腕骨更明显了。唇色都快变得跟他脸一样白了,脸上不仅透露着一股病气,还有疲惫和虚弱。
温枫提着三份小馄饨回来,放在小桌板上,“吃点东西,你看着也没好到哪去。”
关安摇摇头,冲他嘘了一声,谢栖最讨厌睡觉被别人吵醒,起床气大得很。
“他等会就醒了,肚子里空,不起来吃一顿睡不踏实。”温枫说话也不跟往日里那样轻声细语的了,眉间有道不轻不重的褶皱,看起来有点凶。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不久谢栖就睁开了眼睛,他对上关安和温枫的眼神,一声不吭的把脸扭过去了。
好巧不巧褚青从卫生间出来了,看到他半阖着的双眼,三两步就冲到床边:“哥!”
“起来吃饭,吃完再睡。”温枫坐在床边,打开一碗小馄饨,香气顿时四溢开来,他又看了眼褚青和关安,“你们俩吃,我来喂他。”
谢栖仍不作声,艰难的撑起了上半身,褚青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又小心翼翼的去摸他的额头。
“张嘴。”温枫把勺子伸到谢栖嘴边前先揉了揉他的脸,“乖,都生病了还犟。”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就眼睁睁看着谢栖的眼眶红了一圈,看起来怪可怜的。
“哎呦,怎么还哭了?”关安刚吃了两口,抬头就看到这一幕。
谢栖哼了一声,嘴硬道:“谁哭了?”
温枫瞪了关安一眼,“吃你的。”
他抬手用指腹抹掉谢栖眼尾的泪珠,“好了不说了,来吃饭。”
“啊--”
褚青边吃边用余光瞟着他哥,这么长时间以来,谢栖哭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只有海难过后的那两天在他面前掉过眼泪。
他暗下了决心,这个暑假,他绝不能让谢栖一个人为了赚钱辛苦。
温枫喂完了大半碗馄饨也没走,坐在床边一手拉着褚青一手拉着谢栖,把两人的手叠一块,再把自己的掌心盖上去。
“你们年龄还小,有些事不要那么着急。”
关安捧着碗喝汤,闻言点点头,“就是。”
“不能一意孤行,要听身边人的意见,对不对?”温枫的目光总是柔和的,还多了几分怜爱,“最重要的是量力而行,要把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
这下关安不吱声了,温枫转过头去看他,“你说是不是?关安?”
“是是是。”关安擦了擦嘴,忙不迭是的点头,“温医生说的都对。”
褚青又把脸埋在谢栖怀里不动弹了,温枫微微笑着,摸摸他的后脑勺对谢栖道:“而且你身体不舒服,我们所有人都会很着急,尤其是褚青,他比你还难受。”
“生病可以吃药挂吊水,心里疼就不一样了,后劲大,很久都缓不过来。”
“嗯。”谢栖深吸了一口气,轻拍了拍褚青的后背:“这次是我做的不对,让你担心了。”
关安催着温枫回家,“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你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快回去歇着吧。”
“好,那晚上我过来替你。”
“到时候再看。”
等谢栖睡着,关安跟着褚青出来了,两人一路来到楼梯间,这里人少,尤其是大早上的,人影都没有。
“我要回宜州。”
褚青开口就扔了个地雷,关安刚咽下去的一口水差点呛出来:“你疯了?”
“褚家有我妈的钱,我去拿回来。”
关安往外瞥了一眼,啧了一声:“钱这东西谁不想要,你说拿就能拿回来?”
“而且你怎么去?你哥肯定不会让你去。”
“所以要你帮我瞒着他,趁着两天他住院,我拿到钱就回来。”
关安:“······”
“你这是强行把我变成你的同伙。”
“对。”褚青仰着头,直直的看向他:“而且我需要你借我车票钱和手机。”
关安:“······”
“你在卫生间里就谋划这事呢?”
“嗯。”褚青丝毫不掩饰,“顺利的话,我会带着钱回来。”
关安顿觉不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褚青:“所以我要做到不出差错。”
“这笔钱可以用来当我们的学费,生活费,如果我哥愿意,他还可以拿去做生意。”
“我不能看他一个人辛苦。”
“谁教你这么先斩后奏的?”关安头都大了:“你让我想想,这不是小事。”
“烧退了哥肯定会要求出院的,顶多住院两天,再拖下去时间就不够了。”
看他还在犹豫,褚青又使出一记杀手锏,“不然我就去找别人借钱,回来就告诉哥你背着他去调查。”
关安拳头都攥紧了,讶异的瞪着他:“你这小兔崽子!”
两人商定下来怎么瞒着谢栖,怎么联系,种种细节想的差不多,关安把自己家门的钥匙给了褚青:“钱在衣柜顶上的饼干盒里,多拿点,以备不时之需。”
褚青点点头,接过他的诺基亚和钥匙转身就往楼下跑。
他就是在赌,但他没别的办法了,他再也不想看着谢栖累倒下了。
如果他不搏一搏,那他就要经受更多这样难熬的无能为力的日子。
回家换了身衣服,褚青又拿了件外套,临出门前他想起自己脖子上的吊坠,犹豫了一瞬还是摘下来了,塞进了书包里。
从连港到宜州坐火车要将近半天的时间,再长一点他就瞒不住谢栖了······
他一直牢牢记得关于宜州的所有,那些伤疤能够淡下去是因为谢栖和谢准,他们联手打造的港湾让褚青和李秀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但那些记忆是刻骨铭心的,褚青永远也忘不掉。
幸运的买到了中午的最早一班火车,怀里揣着个馒头,一直紧紧的攥着诺基亚,谁来搭话他都不吭声。
褚青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来的时候是深夜,他看不到,也没心思去看。
其实现在也一样,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谢栖退烧了吗?睡醒了吗?问他去哪了吗?
越接近宜州,褚青手心出的汗就越多,他不仅是紧张,还有几分兴奋。
关安那一句“钱这东西谁不想要”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他握成拳头的手,指尖都陷进了肉里。
一从火车站出来,就有很多骑着摩的男人围上来,还有的拽住褚青的胳膊问:“你家里人呢?”
褚青脸上那点肉乎快没有了,下巴跟谢栖一样尖了起来,幽黑色的瞳仁瞪着每个主动和他说话的人。
他一句也不回答,只摇摇头。
顺着人流往外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褚青把外套裹紧在身上,他找了个公共厕所,进去给关安打了个电话。
一个下午而已,再加上睡得断断续续的,谢栖没起疑,还交代让他别来医院了。
褚青除了带着钱和诺基亚之外,还拿了一把钥匙,是在宜州他从前的家里的。
一从厕所出来他就迎面撞上个壮汉,胡子拉碴的,身上一股酒味。
褚青的个子这几个月也长了点,但还只到他胸口,整个人跟堵墙似的,他仰头看了一眼这男人就想绕开他走。
“哎?”
这人一脸凶相,褚青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拽着了领口,“你这小瘪犊子,怎么撞到人一声都不吭,是哑巴吗?”
门口的灯光太暗,褚青的神色被匿在黑影中,他挣了一下,才道:“对不起。”
“一句话就完事了?”
李阳彪扭住他的手腕,“我被你撞的胸口疼,怎么办?”
“赔钱。”
褚青小腿踢起来,向外看去,这个公共厕所里马路有段距离,来往的人也不多,他就算呼救也很难引人过来。
“我没钱,我爸在前面等我,你跟我去找他,他给你钱。”
李阳彪冷笑了一声,“小屁孩,年纪不大,扯起谎话来倒是连个磕绊都不打。”
褚青被他盯的后背发凉,但他能这么确定,只有一个可能--
自己刚出火车站就被盯上了。
他狠狠掐了下手心,让自己镇静下来,咽了下口水后又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口道:“大哥,我爸不要我了······”
“在火车上,中间停下的时候,他说下去买东西,结果没上来。”
“他又找了个女人,嫌我吃得多,让我来找我爷爷。”
他说着眼角还挤出来一滴泪,立即垂下头用手背抹掉了。
“大哥,你跟我去找我叔,他是警察,他有钱······”
李阳彪眯起眼,点了点头,“好,你走前面带路。”
褚青浑身寒毛直竖,冷汗流了一后背,他不敢松懈,紧绷着神经往前走,但还没出厕所,后颈就挨了极重的一道。
李阳彪挥挥手,路旁的一辆银色面包车就开了过来,他打开车门,把褚青扔到后座。
他绕到副驾上了车,拍拍手点了根烟,“这小子谎话连篇,先说被他爸扔了来这,又说要来去当警察的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