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栖愣愣地看着她,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你的眼睛跟她的一样漂亮。”
回到家,谢栖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褚青在门外喊了他好几声,他一声都不吭。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
自从谢准走后,才不断有人告诉他,你和你妈妈长得像,尤其是眼睛。
曾经何国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不过他没太放在心上。
照片上他能看见白华的笑容,但只有真正见过她的人,才知道那双眼睛里才更饱含着无限温柔。
谢栖看着自己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想不到这双和白华极其相像的眼睛,应该是什么样,反正不是他现在这样的。
充满了戾气和不甘,还有被挫磨出来的凶狠和憔悴。
“一点都不像······”谢栖一手攥成了拳头,砸在洗手台上。
砰的一声,客厅里的关安都一跳。
褚青直接砸起了门,“哥哥!”
“哥哥,你怎么了!”
“哥哥,开门!”
见谢栖没有开门的意思,褚青直接去翻钥匙,他知道在哪,拿到了就去开。
关安想拦,转念一想又算了,拎着包走了。
听见开门的声音谢栖就把脸埋进了洗手池里,那里面是大半盆凉水。
“哥哥,怎么了。”褚青走到谢栖跟前,抱住他的腰,仰起脸问他。
又闷了一会儿,谢栖才抬起头,接过褚青递来的毛巾,“没事,刚刚不小心踢翻了水桶。”
谢栖有时候编起假话来磕绊都不打,也不管卫生间里根本没水桶,他知道,反正褚青不会追问。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哥哥,你饿了吗?”褚青也把头埋在他怀里一会儿才抬起来,那双眼睛里又充满了笑意,“饭菜都还没凉呢。”
“饿了。”谢栖对上他的眼神,鼻尖一酸,咳了两声道:“走吧,陪我吃饭。”
褚青坐在谢栖身边,拉着他的手盯着他看。
谢栖边吃边打腹稿,想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褚青。
看着谢栖吃好了,褚清又去洗了个苹果拿给他,自己端着碗筷朝厨房去。
谢栖拿着苹果啃,斜靠在门框上看着褚青洗碗。
“褚青,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关于我妈妈的事吗?”
“记得。”
褚青把手冲干净了,转过身直直的看着谢栖,“张老师跟白阿姨有关?”
谢栖一愣,随即点点头。
这一夜,除了谢家的灯久久没熄,在教师公寓里,张静安的那间宿舍也一直亮着。
她掏出荷包里那张照片,指尖摩挲着,一滴滚烫的泪落下来,那声模糊的呢喃再度响起。
张静安把照片紧紧捂在胸口,“姐姐······”
“我和他相认了,你的孩子。”
“但我害怕,害怕保护不好他······”
“姐姐。”
泪一滴又一滴,张静安对上谢栖的双眼时每每都难以自控的回想起幼时的白华。
她们的父亲张建中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他在家里摆了几张麻将桌,不大的房子变得更逼仄了,还充满了男人的吵闹声和呛人的烟味。
“白华,来到壶热茶!”
“去买几瓶啤酒!”
“会卷烟叶吗?”
“作业有什么好写的,也不知道个小丫头片子,上学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还是泼出去的水,不顶用······”
这些话充斥在她们幼年时光,但白华很少让张静安做这些事,而是把她关在屋里,跟她说怎么喊,都别吭声。
白华被使唤的团团转,有时候还会被那些中年男人调笑,说年纪小就出落的这么水灵了,手脚也麻利,问张建中礼金多少,来日给自己儿子讨去做媳妇。
张建中只会陪笑,说看着给,又不值钱,最好能嫁出去的早点,省的在家里还要靠他养着。
张静安闹得厉害,她听到这些话就想冲出来,哐哐地砸门。
门被白华锁住了。
那是一扇单薄的木门,但是链子很粗,张静安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地上砸,她恨不得用头撞,只想撞开门,撞开一切,让那些人包括张建中统统闭上嘴。
但她做不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见缝插针的找到空闲了,白华会开了门进来,给她塞颗糖,哄她说作业写完了就睡觉吧。
张静安只是哭,哭得喘不上气来,说:“姐姐······”
“你不要听那些人说的话······”
“你不要嫁人。”
“好。”白华把她裹进被子里,拍着她的后背,“我不听,安安也不听,我们都不听。”
“怎么这么爱哭。”白华袖口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指尖蹭了蹭她的眼角到:“再哭眼睛就要肿了。”
“明天睡醒了会疼的。”
白华束手无策,只能又给她唱起了那首童谣:“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妈妈曾给过我多少吻多少吻,吻干我那脸上的泪花,温暖我那幼小的心,妈妈的吻甜蜜的吻,叫我思念到如今······”
夜风吹起来,翻起窗边桌上的那本厚厚的牛皮本,到最后一页,是手抄的歌词,蓝色的墨水有些被晕开了,花了一片。
谢家先灭了灯,只是褚青还在被子里睁着眼,不愿意闭上,他抱着谢栖的胳膊,追问道:“那张老师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我也不知道。”
谢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一面太匆匆,有许多事他都没跟张静安问清楚。
“千万要保密,明白吗?”
“嗯,我明白。”
眼看着就要到五月中旬了,谢栖睡前收了心思,在中考前别的事都先放一放,他一定要考个好成绩。
侧卧里那张书桌上的练习册和试卷越堆越高,没几天就能把谢栖整个人埋里面了,褚青一回家只能看到谢栖的头顶了,他凑过去抱住他的腰,喊他:“哥哥。
“嗯?”
褚青知道他懒得搭理自己,也不吭声了,就把脸埋在他怀里一个劲地蹭,蹭够了才起来。
“我帮你收拾收拾吧。”
“好,你自己翻翻看,顺便帮我整理一下,看那些是写完了的,哪些是还有空着的。”
关安拎着菜也进来了,他坏笑着道:“你没发现你哥就等着你这一句吗?”
谢栖嘶了一声,扭过脸来瞪了他一眼,“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只是没找到时间自己整理而已!”
褚青适时点点头:“我相信哥哥。”
关安翻了个白眼,掐着嗓子学舌道:“我相信哥哥~~~”
他开始洗菜才想起来,“对了,刚刚买菜的时候遇到楼上的住户了,是个小年轻,刚搬来不久的。”
“看着怪面善的,一问是在医院工作的,塞了几个芒果给我。”
褚青边收拾着边补充了一句道:“他叫温枫。”
“哦。”谢栖一门心思还在题目上,只点了点头。
到吃饭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看着关安问:“在市医院吗?”
“嗯,听说最近医闹也挺厉害的,被抓了一批又来一批,根本没法子。”
谢栖:“水脏了得看源头,光把那一瓢倒了有什么用。”
“温枫不是本地人,我问他怎么会来连港,他说自己老师是这里的,还问我白发病的事。”
谢栖心里一紧,余光瞥向埋头扒饭的褚青,又看看关安,对他摇了摇头。
关安无奈地撇了撇嘴,嘀咕道:“你就把别人都当傻子呗······”
褚青突然开口道:“温枫哥哥人很好,昨天还给了我一个糖吃,特别甜。”
关安一愣,憋着笑,实在没忍住,抬手捂着嘴,整个人都在抖动。
谢栖不解,白了他一眼,又给褚青夹了块骨头道:“怎么没帮我也要一个。”
“而且你不能吃太多糖,吃了记得刷牙刷干净,不然要长蛀牙的。”
褚青:“······”
这下关安彻底忍不住了,大声笑起来,还拍了下桌子,看到褚青不善的眼神,也夹了块骨头啃,把嘴堵上了。
褚青的书包越来越重,因为背着的不止他自己的书,还有张静安给谢栖找的复习资料。
随着中考时间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就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关安都是。
他按着张静安捎来的熬鸡汤的法子给谢栖在砂锅里炖汤,喝完了再换成鱼汤,还有鸡蛋,每天煮两个,看着他吃下去,甚至有次给他买回来一大兜子核桃。
谢栖受不了了,问他哪来的钱,这么乱花。
关安看看褚青,褚青看看窗外。
谢栖眯起眼睛,抄起鸡毛掸子往长椅抽了一下,“褚青,老实交代。”
“张老师给的······”
“什么?!”
眼看着谢栖的眉头拧了起来,关安连忙找补道:“还有我的私房钱,肯定没什么都是花她的钱,你放心。”
“而且核桃是她买好了直接送来的,推来推去的多没意思······”
“那只鸡是我买的,鱼是她买的。”
“后来那一大兜子芒果呢?”谢栖也不是真生气,就是不习惯拿别人的好处,尤其是张静安,两人虽然说相认了,但他还是愧于接受太多······
“那时温枫哥哥给的。”
谢栖笑了,在褚青面前蹲下来,拍拍他的脑袋道:“还叫哥哥呢,这么亲热。”
关安扬了扬眉,心想褚青这目的总算慢半拍的达成了。